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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又没学过矛盾和辩证之类的东西,自然不能理解,旧矛盾消灭之后,新矛盾就会产生。并不是说把旧矛盾解决了,就没有矛盾了。
所以听到刘钰说“只有利、而无弊”这样扯淡的判断之后,琢磨了一下,却觉得好像非常有道理。
单单是那个让经济作物原材料等, 进入内地,而使百姓务本这个观点,就让太子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可太子虽和刘钰接触不多、交往不密,然而对刘钰的一些评价,太子可是听的多了。
这样的想法,怎么听,都感觉好像和刘钰平日里的想法不一样。
按照大顺的影射那一套, 一直说刘钰学的是管夷吾的霸道。现在居然弄出来“务本”的说辞,这就让太子相当的不解。
“国公之论,大有道理。不过,昔者,桑弘羊引《管子》之论,曰:不饰宫室,则材木不可胜用,不充庖厨,则禽兽不损其寿。无末利,则本业无所出,无黼黻,则女工不施。”
“其又曰:农商交易,以利本末。山居泽处,蓬蒿尧埆,财物流通,有以均之。是以多者不独衍,少者不独馑。若各居其处,食其食,则是橘柚不鬻,朐卤之盐不出, 旃罽不市,而吴、唐之材不用也。”
“此言尽言贸易之利。如果没有贸易,产橘子的地方就只能吃橘子,不产橘子的地方想吃橘子也吃不到。其余如盐、竹、毯子等,都是如此。”
“素来都闻兴国公重管夷吾、桑弘羊之术。然而今日听国公这番话,尤其‘务本’一词,似又不对。”
“贤良文学曰:男子去本为末,雕文刻镂,以象禽兽,穷物究变,则谷不足食也。妇女饰微治细,以成文章,极伎尽巧,则丝布不足衣也。庖宰烹杀胎卵,煎炙齐和,穷极五味,则鱼肉不足食也。当今世,非患禽兽不损,材木不胜, 患僭侈之无穷也;非患无旃罽橘柚,患无狭庐糠糟也。”
“貌似是贤良文学支持本业,不要让男子不去种地而去纺织工商等等。国公谈‘务本’……实不相瞒,着实让我有些讶异。”
刘钰心道我既不站桑弘羊,也不站管仲,但这个你们非要这么想,那也算个是这些年朝中那些人非给我立的人设,方便他们去影射了。
可你要说我站贤良文学那边,我可就得说到说到了。
“殿下误会了。彼时的道理,此时依旧可用;但彼时由此道理推出的办法,此时未必可用。”
“杀死敌人消除威胁,是道理。而豢养武士、分封车兵,那是那时候的办法。而现在的办法,则是招募步兵,训练枪械。都是在贯彻杀死敌人消除威胁这个道理。”
“汉时,天下之大,户不过千万、人不过5000万口。”
“而即便有牛耕、铁器、加之耧车、垄作、保墒休耕等,一户小农的极限,也就是百二十亩地。”
“是以,那时候贤良文学可以说什么他们理解的务本之言。多一個人种地,就多出来一份生产。”
“因为,的确,多一个人种地,就多一份生产。”
“如今天下,人口数倍于当初。”
“同样是一百二十亩地,一户种,十户种,于产出产出而言,有区别吗?”
太子若有所悟,回道:“只言产出,似无区别。”
刘钰点点头,心道只说产出,看似无区别。但要论商品粮数量,那差的可就大了。农民得先吃饱了,然后才能把粮食作为商品卖出去。
同样的一百二十亩地,一户吃的剩余的商品粮,和十户吃完剩下的商品粮,那可不一样。
不过这时候也不必和太子讲这个问题,刘钰又道:“于是说回‘务本’。彼时务本,可以增加生产,对吧?现在‘务本’,并不能增加生产。”
“所以,如果非要体会贤良文学说的道理是什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大量的人口,迁徙到关东、南洋、扶桑等地,使之务本,增加生产——如果非要给贤良文学说的这些东西,找到一些道理的话。当然实际上他们脑子里并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土地多、而人口少的时候。让人居于地上务本,是增加生产。”
“当人口多、土地少的,让人迁徙到新大陆,也是增加生产。”
“如果假设,贤良文学的脑子里,有增加生产这个概念,并且非要贴金,说他们的思路是以增加生产为目的的话。那么,道理是对的,但过去时候为了践行这个道理而用的方法,未必是现在依旧可用的。”
“如果非要用,这就叫刻舟求剑。”
“桑弘羊大夫说的‘今吴、越之竹,隋、唐之材,不可胜用,而曹、卫、梁、宋,采棺转尸;江、湖之鱼,莱、黄之鲐,不可胜食,而邹、鲁、周、韩,藜藿蔬食。天地之利无不赡,而山海之货无不富也;然百姓匮乏,财用不足,多寡不调,而天下财不散也’的问题。”
“铁路、海运,是最终的解决方案。不是说,我要重工商,那么吴越的竹子就能飞到曹卫了;莱州的青鱼,就能让邹鲁的百姓吃到了。物流运输,也是需要成本的。”
“铁路修好只好,这个问题就可以解决了。最起码,京城吃到汉口的橘子,并且小康之家也能吃到,这肯定是没问题的,对吧?”
“而之前,就是京西的煤,距离京城才不过几十里,寻常百姓依旧用不起。”
“桑弘羊指出了贸易的必要性,但当时他没办法解决物流问题。现在修路、兴海运,则是为贸易提供了基础。”
“而我说的务本,是另一回事。是说通过外部的棉花大量倾销输入,消灭本地的种棉产业,使得本地百姓种棉无利,不得不种粮食。而种粮,也就意味着还会继续保持收租子、放高利贷的形式。”
“而继续保持收租子、放高利贷的形式,又让外地货物涌入本地,使得地主想要维系原本的生活,不得不加重租子。这就会迫使佃农愿意接受迁徙。迁徙之后,这才叫……务本。”
“务本的本质,是增加生产。贤良文学或许可能认为,贸易不会增加生产,所以非要说他们懂经济,务本就只能这么理解。”
“将这里的百姓迁徙到人少地多之处,是不是增加了生产呢?那么,怎么能说这不是务本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务本的理解。”
“本地多种粮食,粮价则低,粮食便多。朝廷以类均输之法,以江南之财币,收本地之粮。”
“以工代赈,于农闲时候,多兴水利、道路等工程。”
“使得每个百姓所能创造的财富增加,宏观上水坝、运河、灌溉渠、道路等,都是财富。这也是一种务本。”
“至于朝中守旧之臣所言的‘务本’。那不过是得其形,而不得其意;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以为种粮食这个形,就是本……”
“他们既非要这么想,那么这也算是一种务本。总归,此时于谁而言,都可以理解为务本,那不是说只有利而无弊吗?”
“站在桑弘羊、管夷吾一边的,觉得此事大利。湖北的橘子,确实可以卖到京城了。”
“站在贤良文学一边的,也会觉得此事大利。”
“既如此,便有利而无弊。”
太子明显能听出来刘钰是有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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