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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盐户不冤,是垦荒公司冤。请老爷做主!青天大老爷!”
到了审案的时候,并不激烈的流氓斗殴已经结束。面对着用断指的血写在白布上的巨大“冤”字,县令问出来了那句经典的“你们有何冤情”,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斗殴已经过去,整个过程几无波澜。一群专业的政治流氓,打一群不专业的政治流氓。顷刻间对面就做了鸟兽散。
大顺在九宫山之后选择了妥协,保留了江南的很多“有活力”的面貌。
而这里,曾经是县官在县衙审案,有势力的原告被告各自雇打行的人在县衙门口打架,县官无可奈何,全都惹不起,所谓【既审以后,布阵拦打,藐官法如弁髡】,官、法,就是个吊毛的地方。
是朝廷特派的、正统的“巡抚应天”都能被人当街抽大嘴巴子,打人者飘然而去的地方。
专业打行,党争市井打架,秀才这种地方议员流氓化,想想后世92年才取消教坊司制度女囚在军中乐园服役可减刑的某地,就可以粗略理解一下此时真实的流氓秀才配打行,到底什么样。
县令对这种事压根不管,民不举,官不究。
打死人再说打死人的,但他知道,这边的打行下手都有分寸,一般打不死人。
这种事,县令见的多了,经验丰富。
前朝就有诸多类似的事,如《五人墓碑记》故事,也是专业秀才、诸生先出面,质问来拿人的校尉咋回事啊,校尉反问这件事关你们秀才吊事?两边很快就动手干起来了,以至于“巡抚战栗不敢动”。
县令对此习以为常,只要不打死人,便没啥大事。一般情况在审案之前,原告被告都是要在县衙前开干的,今天不过是干仗的人多了点而已。
这么大的县,朝廷就给那点钱,也不给编制人员,靠基层秀才。基层秀才很多都是流氓头子,能维持县里运转下去、把税收齐就不错了,哪能什么都管?
刚才县令的亲信全程围观了斗殴的过程。
那群抬着天官地官牌位的支持垦荒的盐户们,先是吸引了大量的市民。
然后流氓秀才用说书人的技巧,陈述盐户的生活苦难。
随后在恻隐之心泛滥之际,由盐户转到了前朝的纺织业匠户封建义务制的相似之处,引发了以小工商业为主的市民共情。
接着,直接诛心言论,说之前那些喊冤的盐户,是自己把草荡卖了,如今听说有圈地补偿,是以闹事想要要回契约而已。他们就纯粹一群刁民,你们不要同情他们。那我们这些盐户吃蛆虾酱,你们咋不同情同情我们呢?
在迅速扭转了舆论后,专业的流氓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割掉了胸口的一大块肉扔进了香炉里。
烧的滋滋冒油,肉香四溢。
然后又用断指在白布上写了个大大的冤。
借着这种自残的震撼,高呼要和反对垦荒的人不共戴天。
不知道他是专业流氓的,都觉得这简直气冲霄汉。
原本几天前还在那边的市民,此时全都转向。
接着这群专业的政治流氓,就冲到了街上,阻拦那些反对垦荒的盐户,直接动手把对面冲散,围打了那些一看就不是盐户的对面打手和秀才。
真正的反圈地的盐户毫无组织,瞬间败退散去,从城中逃亡而出,四散奔逃。
支持垦荒的盐户一方大获全胜,然后在城中巡游两圈。
前朝崇祯皇帝的哭临事件,让干这一行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辩论是愚蠢的,直接用打手打的对面不敢露头,那么自己就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因为大家都在谈抽象的仁义之类的王八犊子,抽象的东西,永恒的公平正义这东西,全凭一张嘴。
既然不谈阶级的利益,不谈具体的利益,只谈抽象的永恒的正义仁德道义,那不就是谁打赢了谁说的算嘛,甚至满清打赢了都可以空谈这些抽象的扯淡。
不过,这都是旧经验。
这一次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些政治流氓们,提出了具体的利益,而不是抽象的仁义;具体到某个阶层的利益,而不是抽象的全体的仁政;具体到了生产资料所有制问题,而不是抽象的要施仁政之类。
现在这些人大获全胜,控制了市井舆论,把该打的人打跑了,现在跑到这里来喊冤。
却不是为自己喊冤,而是为垦荒公司喊冤。
县令对这些流氓的做法,还是很满意的。
这伸冤的目标是垦荒公司,而不是直接和那些反对圈地的盐户对立,这就让县令免去了许多麻烦。
他也不急着审案,叫人把专业讼棍写的状纸呈上来后,慢斯条理地拖延着时间,他在等一些人。
才拖延了一阵,就听着远处一阵号鼓声,随后有小吏传道:“节度使大人到!”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开,县令也赶紧整理衣帽,与县中小吏衙役等一并出去迎接。
行礼之后,林敏道:“你自审你的,只要秉公办理就好。本官非来主审,也不是越俎代庖。”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县令应下,自请林敏上座督查。
待周边安静下来后,几名垦荒公司的人,还有那些手里有大量草荡契的场商,也被带了过来。
原本按照上次的控告,这些垦荒公司的人是被告。
现在这边的流氓打胜之后,反手一弄,垦荒公司的人成了原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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