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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轩兄为人狂放,江南多知,又多哂讽士绅富贵之辈,入木三分。说句难听的,我等盐商,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好。”
郑玉绪说到名声不好的时候,笑了笑,接着道:“为官的,以为我们是中饱之辈,以至于官盐敌不过私盐,皆我等之故;平民百姓之家,以为我等为富不仁,心里多有嫉恨。此番盐改风声一出,多少人拍手称快。”
“按说,敏轩兄对我等盐商也无什么……无什么好感吧?”
吴敬梓也不作伪,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郑兄说的没错,我确实无甚好感。只不过,为人者,当有德。”
“昔者淮阴侯不忘一饭之恩;乡民偷穆公之马而穆公赐酒解马肝之毒,韩原之战乡民效死;魏夥不殉其父爱妾,终有结草之报……此皆古之大德,而今人心不古道德沦丧之际,时人虽多忘,吾却不肯忘。”
“当年穷困之际,受令尊大恩。岂可不报?”
说到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为报此恩,我与挚友割席断袍,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说的诚挚恳切。
可郑玉绪心里忍不住道:扯淡!这年月还有这样的傻子?
松江府那群人可真有意思,便是要来间我,竟还用这样的理由搪塞?
便从春秋算起,几十本官史私史加一起,又有几个这样的人?怎么偏偏我就遇到了?
这读书人的秉性,别人不知,我这个做盐商、养门客的岂能不知?家业富贵的时候,朋友满天下,一旦衰变,即便翻脸不认人,竟比那秦淮河上的女人翻脸更快。
他本来听到吴敬梓给他的出的主意的最后几步“验证买票”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嘀咕。
萌了这个念头,一旦开始预设立场了,再往下想的思路就完全不一样了。
心道只怕这正是松江商人的主意。
因着如今兴国公巡查盐政,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只恐直接给出验资买票的办法,会被人攻讦为谋取私利,为身后松江府一党谋其利益,是以不好直接说。
却派这老穷酸来我这里,给我出的主意,若不是我聪明谨慎,只怕已经落入其坑里了。
先让我发动江南儒林,力陈盐改可能遇到的问题。然后再由我出钱,发动江南儒林,大谈验资买票的重要性。
如此一来,天下舆论皆以为我说的有理。
届时,兴国公顺水推舟,便道如此也好,那就验资买票吧。
到时,岂不是松江府的资本蜂拥而至?
谁人不知盐是肥肉?
若比资本,只怕我们还差了半截呢。
到时候,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是我们自己说的、办法是我们自己提的。
说不得兴国公还得假意反对一番以彰显他公正无私一心为社稷哩!
这番才叫做顺手推舟半推半就呢。
这才叫自己挖自己的坟坑呢,真要是信了这穷酸的,我们这些大盐商家业败矣!
想到这,郑玉绪挤出笑容道:“敏轩兄的办法,着实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小弟这里有些纹银,只当谢礼。亦算是敏轩兄平日读书写文时候,冬日买些炭拢手、夏日买些冰来祛暑。来人啊……”
刚要喊人,却被吴敬梓打断道:“郑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此番来,不取一文。我为郑兄出这等上不利国家、下不利万民的主意,已是迫不得已。如今若再收了郑兄的钱,只怕我这后半辈子都睡不着了。”
“昔日之恩,若以钱论,二百两。若郑兄仍保有盐业,则百年获利不下千万。我万倍报之,亦算是圆了当年心愿、了却当年羁绊。”
“自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无交情了。”
“话已说完,告辞!”
说罢,就要离开,郑玉绪一怔,忙问道:“敏轩兄欲往何处?”
“松江府。士绅盐商的百态,我已见过,如今松江府群魔乱舞,又有新丑,前所未见,正欲细观。郑兄,我恩已报,吾义已取,咱们就此别过!”
拱手作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孤零零地一个人朝着东边走去。
郑玉绪看着吴敬梓的背影,心道,也是,你若做成了这事,食盐之利尽归松江府商贾了,好处自少不了你的,哪里还瞧得上我这些银子?
我爹当年见你可怜,不等你开口,就先给了你二百两银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啊!
慨叹了两声,郑玉绪想着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得不赶忙再去召集各大盐商商讨此事。
他将吴敬梓的办法一说,这些盐商的想法和他几乎一样,都道:“端的是好计策!生怕坑不死我们,害不绝我们啊!何其歹毒?”
“我等盐商,与那松江府那些去东洋西洋南洋的、做花布绸布茶叶的、搞造船玻璃挖河的,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自不去掺和他们的买卖,他们也莫要觊觎我们的盐。”
“可见这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竟不知足,还要把手伸到我们这?这等办法,真当我们不曾看过三国演义?这不就是庞统去曹营献连环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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