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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袍中年人显然要低调得多,没有施展轻功,但步伐谨慎而快急地也紧跟着离去了。
转眼之间,一红一黑两人就进入那个山口,身形消失不见。
“师弟,那个妖女和你说了什么?”
无愆心里一跳,哪里敢把少女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如实讲出来?顿时呆了一呆。
无嗔见师弟有些魂不守舍,心中隐隐感到些许不妙,皱眉道:“师弟为何突然之间禅心大动心神不宁?”
无愆长吐一口浊气,微微摇头道:“师兄,我也不知为何会忽然心性动摇,莫非修佛多年,依然无法消除心头魔障么?”
无嗔正色道:“修行路上,本就障碍重重,要做到斩七情断六欲并非容易之事,重要的是要知道如何克己摒除。所谓众生相,皆无相,这一点师弟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无愆神色一振,对无嗔颔首道:“多谢师兄指点迷津。”
无嗔摇头道:“师弟言重了。凭师弟的觉悟,哪里会不知这些道理?只不过你毕竟年轻,禅定之心尚缺稳固。若能保持明心见性,区区心头魔障,自然可以迎刃而解,而后方得大智慧。”
无愆神情渐归平复,眼睛望着那处山口,忽然心中暗道:“众生虽皆苦,但毕竟还有解脱之道,可我心中迷惑的解脱之道却又在何处呢?”思忖翻涌间,心头罩上一片迷茫。
“只是今日让那个妖女走脱了,想来实在有些不妥。”无嗔同样望着对面那处出口,皱眉道:“那两个人形迹可疑,出手又如此狠毒,绝非一般的江湖中人。由他二人就此离去,只怕还会生出更大的祸端。”
无愆脱口道:“那女子既然已经说了今日不再杀人,看上去并非说谎。”
无嗔轻叹摇头,他盯着小和尚的眼睛,说道:“师弟,你江湖经验太浅了,那女子嗜杀成性手段恶毒,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她的话你岂能相信?倘若以后那二人在江湖上引起无端灾祸,那就是我俩的罪过了。”
无愆一听也觉有理,但想起那少女时而天真时而诡邪的模样,心中竟涌起一阵难言的奇怪感觉。她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自己却偏偏对她并无太深的敌对之意,那一片红影始终在内心深处忽隐忽现。小和尚心头暗自懊恼自己为何会忽然生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
无愆心头纷乱如麻,一时没了主张,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平日的聪慧睿智。他只得随口问道:“那么师兄的意思是……?”
无嗔沉吟片刻,然后郑重说道:“观那两人的所行所为,必是江湖上的邪祟魔道之流,那女子视人命为草芥,更是罪不可赦。你我身为佛门弟子,当有除魔卫道维护众生的觉悟。所以我怀疑这两个形迹诡秘的人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放任他们就此离去,只怕会在江湖上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略微一停顿,接着说道:“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立刻动身追踪他们的形迹,暗中查探他们到底有何目的。若是他们不再有危害他人之举那便罢了,如果真有另外的阴谋,我们便要当机立断出手阻止,以免酿成大祸。”
无愆听得心神震动,他不得不承认师兄言之有理。如果那两人只是普通江湖中人,哪里会像那个红衣少女那般出手便是致人死命的手段?况且那少女个性乖张邪异我行我素,杀人只凭自己心情,可谓任性妄为至极。
而像她这样的人,就算如今江湖如何混乱,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无愆定下心境,决意抛开心头莫名衍生的奇怪情绪。他皱眉道:“师兄所言不无道理。可我们此行是为了护送明光佛塔返回天轮寺,住持方丈还在等着明光佛塔开启舍利塔林的迁移仪式。此事也丝毫耽搁不得。”
无嗔颔首道:“此事我自然晓得。所以我提议你我二人分头行动。一人护送佛塔回天轮寺,一人即刻启程追踪那两人,以那二人的身手,再晚一点只怕会追不上了。”
无愆略一沉吟,即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负责追踪,师兄尽快带着佛塔返回天轮寺。若方丈问我行踪,师兄可如实告知。”
无嗔闻言,暗地里微微一皱眉,倒不是无愆的提议有何不妥。无愆虽年纪轻轻,可他的佛门武功修为实乃天轮寺数十年来第一人,被天轮寺上下寄予厚望,以他的天资根骨,更有希望使天轮寺重返三教顶峰之列。但无愆同样有着江湖经验欠缺的弱点,面对险恶诡谲的江湖,不光要靠武功自保,更要能谨慎应对各种算计,所谓人心难测。行走江湖,最可怕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无愆现在的心境就如同没有被污染的湖水,清澈见底,没有波澜。可他一旦独自踏入江湖,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就会不断侵蚀着他明净的心境,意图动摇他稳固了二十几年的禅心。他若能妥善应对,那自然对他的修行有着巨大的裨益;若是经不起考验,那他二十年的佛门修为就将受到冲击,若他有何意外,那就不单单是他个人,而是整个天轮寺都将受到无法想象的影响。
更让无嗔心有顾虑的是,自己这个小师弟,虽然根骨惊奇天资超凡,可是却生来有一种对世事都抱着质疑的性格,越是让他迷惑的事,他越会深入去探知,一直到最后让自己得到信服的答案才肯罢手。对于佛门奥义,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态去钻研,所以才能在数届天下佛宗禅辩大会上争得第一。而就是因为无愆有如此怪异的双刃剑性格,他在天轮寺也曾被许多无法理解他的同门视为另类。
所以无嗔很犹豫,因为这个江湖,并不是只需要质疑的看法和慈悲的心肠就能走得通的。若是让无愆独自一人面对,那他将会面临的不可预料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无愆见师兄神情凝重,心中已经猜到几分缘由,他正色道:“师兄心中的顾虑,无愆自会小心谨慎,我虽不曾独自行走江湖,却也知江湖险恶。想必师兄也已经看出我们今日所遇之事,已经对我心境略有影响,与其让心性不定,倒不如亲自去面对解决,这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历练修行。”
无嗔闻言,不由微微一叹。他心中虽矛盾,可也知修佛之道,最忌境心染尘,若果不破除心头迷障,修行境界就会滞留不前。心境之尘,可大可小,如若参悟不当,便会使修行者的心湖引起滔天骇浪,境界甚至一落千丈,那一身修为就有崩毁的可能。
如果这种可能落在被寄予厚望的无愆身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既是如此,那师弟就自己小心。”无嗔久思之后,最终接受的无愆的提议。除了那些主观原因之外,还有就是论武道修为,无愆要比他高出太多,而那黑袍中年人和红衣少女显然也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而且武功路数邪门异常,倘若双方真有正面冲突,以一敌二,无嗔明白自己并无太大胜算。综合考虑之下,显然是让无愆负责追查更为妥当。至于无愆能不能独自应对未知的变数,那就只有靠他自己的心志了。
主意既定,无嗔便嘱咐道:“师弟此行暗藏凶险,行事必当多加谨慎,邪门外道诡计多端,不可轻易中了圈套。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师弟应当尽快返回,我们再从长计议。”
“师兄教诲,无愆谨记在心。”无愆取下背后背囊交于无嗔,再双手合十,道:“师兄一路珍重。”
无嗔背好背囊,也合十为礼,面色凝重的看着无愆,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禅心修来不易,还望师弟好之为之。”
“是。”无愆颔首,神情肃然。
无嗔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他高大魁梧的身躯行走在吊桥上,竟是如履平地。
无嗔目送师兄身影消失在对面山口后,方才转身看了看鹰愁涧,微微皱眉。
此刻鹰愁涧上流民已经离开大半,如今只有少数十几人还滞留在此。无愆目光扫过那地上惨死在红衣少女剑下之人的尸体,不由长叹一声。
他快步走到桥头,从身上取出一块碎银,高声说道:“小僧尚有要事,无法安葬亡者,只有随身盘缠三两,请各位施主将那人就地掩埋,也算功德一件,不知哪位施主愿发善心?”
那些流民见这年轻和尚赶跑了那杀人的女魔头,对他颇为敬重。如今又见有银子可赚,都不由纷纷高声应答,却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当先跑了过来,率先拿走了银子,同时大声道:“大师菩萨心肠,我等自会将他好好安葬,不让他曝尸荒野。”
“阿弥陀佛。”无愆对他二人躬身合十,“那就有劳两位施主了。”
他心系要事,再不顾惊世骇俗,转身双足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同一道流光幻影般拔空掠过六七丈长的吊桥,瞬间穿过对面山口不见。
鹰愁涧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如同见到了神佛现世。
躲在山壁间的明川看得心中一跳,脸上涌起一阵羡慕神情。
此刻少年身旁的老穷酸,早已卸去了一身澎湃气机,那瘦马背侧的长剑,也同时归于安静。
对于忽然身现奇怪现象的老穷酸,明川心中大是疑惑,他皱眉问道:“师父,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发羊癫疯了么?”
“你才发羊癫疯了!”商意行抬手赏了少年一记爆栗,气笑道:“有你这样和师父说话的徒弟吗?”
少年揉着发痛的头,怔怔地道:“那师父你为何身上会忽然有风散出?这天本来就冷,你可别又招上风寒了,这荒山野岭的我可没地方给你抓药吃。”
商意行顿时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老穷酸苦笑着牵了马,在明川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少气我就不会生病了。赶紧走吧。”
两人一马来到桥头,明川皱眉道:“师父,你怎么还带着这破马?你看这桥,它能过去吗?”
商意行摇头道:“你小子又想干嘛?”
干瘦少年回头看了看那黑袍中年人和红衣少女留下的那两匹马,兴高采烈的道:“师父你看那两匹马多好,不但能骑着走,还能卖出好价钱,我们带着何乐而不为?”
“我老是给你说,做人不能喜新厌旧。”老穷酸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怕那两个凶神恶煞认出来,你就带着。”
少年闻言,想起自己差一点就被那少女剥了皮,就不由心头一紧,顿时泄气。他嘴巴撇了一撇,哼道:“那这破马你要带就自己带,看你怎么过去。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真的走到了桥上。可一低头,看到破烂的桥板下奔腾咆哮的河水时,他顿时在心里叫了一声娘,脚下硬是不敢乱动半步。
“怎么不走了?”老穷酸在他身后怪笑道。
“师父,您是老人家,我尊老,让你先走。”明川翻着眼皮,转身对商意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穷酸淡淡一笑,哪里不知道是这小子有意想看他笑话的意思?
然后他就做了一件差点让少年把下巴惊掉在地上的事情。
鹰愁涧上,一个斗笠蓑衣的穷酸老者,单手托着一匹瘦马,忽然就从这座吊桥的上空轻飘飘的飘了过去。
一人一马,御风身似叶,轻纵如浮云。
鹰愁涧上的残留之人,又再一次惊得差点下巴脱臼。
正在就地挖坑的那两人,更是双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数息之间后,一人一马安然无恙的落在了对面山道上。
老穷酸在对面笑意吟吟的望着明川,朝他喊道:“臭小子,赶紧的,我们还要赶路呢。”
明川这才惊醒过来,脑袋里一片空白,敢情自己这个师父,原来一直都在隐藏他的真实本领,自己还真以为他就是一个穷读书的老家伙,却不知他原来是深藏不露啊。
他恼怒的跺了一下脚,向对面叫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装疯卖傻!你这算什么爱幼?你给我等着……”一边说,一边咬牙抓着铁索,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指着老穷酸鼻子骂。
可他不会飞,而那个老穷酸,会飞。
鹰愁涧上空的阴云中,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已经走到吊桥中间的少年吓得浑身一激灵。
而对面山道上的商意行,却抬头望着天空,喃喃说了一句。
“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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