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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二嫂的身上真有股血腥味。

然而这股怪味并不像是刚杀人后,露出的那股子腥气。活人溅血,是腥中带甜;死人放血,则是腥中带着臭。

钱二嫂身上的腥味很淡。相比之下更浓的,是一股子霉味。

就像是放了几十年不吃的干粮,泡了水、长了毛散发出的那股子怪味,又辣又呛,好像锅底的煤灰。

杜老四还在一旁跟他絮絮叨叨:“钱二嫂身上咋能有腥味呢?你那意思是,她把自己家的孩子给宰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这不跟开玩笑一样吗?再一个,即便是我家二嫂真他娘的疯了,那死孩子总有尸体吧?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孩子的尸体在哪呢?”

钱二嫂不可能杀了自己家孩子,她用不着这样。

但是她家的孩子为啥会丢呢?绺子里前前后后总共丢了四五个孩子,却半分孩子的气味都闻不出来。偷孩子的贼,把这群孩子藏哪了?他们又要这么多的孩子干什么?

日他个姥姥,这他娘的关老子什么事!

梁布泉越想越气,忍不住也走得越来越快。

然而一个寻山下岭的金匠,就是走得再快,哪能快得过土匪呢?

杜老四就跟个苍蝇似的,追着梁布泉嗡嗡个没完:“老子的鼻子也挺好使,但是大兄弟,我和你说,我就能闻见香味,可闻不出腥味来!”

梁布泉的心里头猛一翻个。

对!

就是香味!

打从他们第一次见着钱二嫂开始,梁布泉就能闻见一股特别浓郁的脂粉香。虽说女人在身上挂个香包,抹点香粉是正常现象,但是这股子香味……也实在是太香了。

香到好像故意想要盖住什么别的怪味似的。

俩人越是接近钱二嫂家,这股子香味就越浓,可是赶等他们走到钱二嫂家门口的时候,那股味道却突然之间变淡了。

取而代之的,一股烂木头、干树叶的气味直冲脑门。

杜老四裂着个大嘴:“咋了兄弟,你不是说要来钱二嫂家……”

“四哥,你们绺子里头还有老人?”

烂树根子枯树叶,那是一股生命即将枯萎的老人味。

住人的地方肯定有老人,老人的身上带着老人味也正常。但是这地方是绺子,土匪窝里即便是有老人,也不能浓到隔着好几米都闻得出来。

更何况这老人味也不正常,腐草的气息里,还夹杂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奶味和甜味。

“老人?有啊,咋的了?”

杜老四一脸的不可思议,“兄弟你行啊!这都闻得出来?就在钱二嫂家旁边,是我们大当家的在观音山这边认识的干娘。娘个炮仗的,你别以为手里拿着带响的就真的能在江湖上横着走了!我们初到观音山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常被这山里头的流匪折腾。想当初大当家的为了追一伙流匪,掉进了他们设下的套,差点就他娘的没命了!多亏我们刘干娘照应。”

按照杜老四的话说,他们在观音山刚扎下根,还没等建起现在的寨子呢,四周围的金匪胡子就不断地出人滋扰。

兴许是他们担心贸然开战会让别的绺子钻了空子,所以每次都只是派出一小股兵力,在山里头和他们打游击。

有一次,太平沟的和他们在绺子外头火拼的时候,擦枪走火崩死了冯三爷的媳妇。

冯三爷和杜老四一下子就炸庙了,他们伙同二三十个弟兄风风火火地追了那群流匪几十里,却不想中了太平沟的埋伏,十来个弟兄全叫太平沟的给咬死了。

冯三爷腿上中了两枪,肚子让人用刺刀给豁开了,脑袋瓜子被弹片划出了道几尺来长的大口子,白森森的骨头都在外面露着。

眼瞅着自己的有生部队就要被太平沟的人全歼,杜老四只能遣散了剩下的兄弟们,扛着冯三爷没命地往绺子里头跑。

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两方火拼的时候耗费了太大的精力,他俩没跑几步就晕过去了。

后来是刘干娘好心救了他们。

老太太七十多岁了,俩儿子都是赌棍,手里有俩钱就去外头花天酒地、胡吃海喝,没过几年家里就败了。一见自己老娘也拿不出钱来,那兄弟俩就再也没回过家里伺候她。

老太太是真的心善,拿他俩人当亲儿子看待。也不问俩人是干啥的,熬药捏脚,伺候俩人吃穿,用了足足两三个月,俩人才能照常下地走路。

老话说得好,“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两个胡子就是再狼,刘老太太的再造之恩他俩也不能忘;再一个,也是担心太平沟的那群人知道冯三爷没死,顺藤摸瓜地查到这个可怜心善的老太太,下来再找她的麻烦。

所以这哥俩干脆把刘老太太接到了绺子里头,认成了自己的干娘,全绺子里的人拿她当亲祖宗这么供着,直到老太太百年。

刘老太太住的房子只有一个几尺合围的小院子,门前种着几根小葱,还摆着两个花盆,花盆里头没有种花,花土干的发白,裂开了不少道道。那扇两开的木门上贴着倒写的福字,红纸黑字都已经退了色,门楹上写着“感谢干娘再造之恩;奉养娘亲千秋万代”的对联,上下联写得驴唇不对马嘴,应当是绺子里原先最有文化的二哥的手笔。

俩人站在刘干娘的房门前,做事一向勇往直前的杜老四,突然变得像是个刚出闺门的黄花闺女,扭扭捏捏地不敢抬手。

“我说大兄弟……来我干娘家干啥啊?”

兴许是因为紧张,杜老四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悠,“我干娘两年前就病得下不来炕了,你总不能怀疑到老人家身上吧!”

梁布泉也没废话,从杜老四腰上拽出了一把匕首别在了自己身上,对着门板抬了抬下巴:“敲门。”

“娘个炮仗的,老子不是说了吗,我干娘是个卧病不起的老太太,她咋偷孩子?”

杜老四瞪着个牛眼朝着梁布泉小声骂娘,脑门上的青筋都崩起来了,“再一个,我干娘偷孩子能干啥啊!他也不是没儿子!”

梁布泉倒是第一次见着杜老四能用这么小的动静说话,撇了撇嘴,又说了一遍:“敲门。”

“老子不敲,老子现在就带兄弟下山……”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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