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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潜规则’,自然是让贵族阶级喜出望外,并欣然接受。

——毕竟比起被明正典刑,自尽显然更加体面,也更容易避免死后,没脸面对先祖的情况发生。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对于愿意自尽的人,朝堂也总是能以一种类似‘人死债消’的态度,不再追究其家人。

在后世,人们就经常提出疑问:为什么历史上的人物,动不动就要自尽呢?

为什么皇帝隐晦的点了两句,回家就要上吊呢?

赖着不死不行吗?

而这个问题的答桉,用如今汉室,这条由先帝刘恒制定的‘将相不辱,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的潜规则,或许就能解释清楚。

——‘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是允许、容许,不是必须!

如果你愿意体面,那你就自留体面;

如果你不愿意体面,也有的是人帮你‘体面’。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自己动手,能保留最后一份尊严不说,还能保全家族;

何乐而不为?

具体到先前,郅都护送天子刘启、贾夫人到上林苑游玩,却遇到野猪的那件事,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确定自己的罪必死无疑之后,郅都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自尽保全名声!

只不过,与天子启‘弃之如敝履’相对应的,是几乎无限度的‘用之如锱铢’。

对于没用的人,天子启总能极为果决的放弃;

但对有用的人,天子启,也总能出人意料的‘宽容’。

很显然,中郎将郅都,就是天子启眼中‘有用’的人。

而能被天子启那样冷酷无情的君王,如此无限度的包容,郅都,自也有其可贵之处······

“臣劝阻陛下时,所说的那番话,本意并不是羞辱公子的母亲,只是事实如此;”

“臣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和公子化干戈为玉帛。”

“臣只知道:那一天,臣犯了错;”

“之后臣阻止了陛下,则是避免了臣犯的错,引发天下动荡的严重后果。”

思虑间,郅都低沉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也惹得刘胜悄然回过神;

却见只有稍叹一口气,目光仍直勾勾锁定在身前的马上,只眉头之间,悄然划过一丝苦闷。

“至于公子责怪我羞辱贾夫人,我并不想反驳,也不愿反驳。”

“但我郅都,也同样是母亲怀胎九月,拼着在鬼门关走上一遭,才生出来的人。”

“对于公子的孝心,臣能理解,也能明白。”

“——甚至非常敬佩!”

“对于那件事,臣不在意公子是否记恨我;”

“只希望公子知道,我郅都,绝非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去羞辱旁人母亲的人,便可以了。”

语调坚定的说着,郅都略有些苦闷的面容,也随即恢复到往日,那好似面瘫一般的澹漠;

最后,郅都也没忘补上一句:“往后,臣也不希望和公子有太多交道。”

“因为臣,与其说是汉家的臣子,倒不如说,是陛下的臣子。”

“臣只希望能恪尽职守,保护陛下的安危,将陛下交代的所有事,都办妥当。”

“至于公子,对臣而言,就只是‘某一位公子’而已······”

听闻郅都这一番似是辩解,又不像辩解的话,刘胜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了一抹玩味之色;

在郅都冷酷的背影上看了好一会儿,刘胜才羊装疑惑地轻‘诶?’了一声。

“照郅中郎这么说,郅中郎,就是父皇的孤臣?”

“——既然这样,那郅中郎为何,又要和晁错那狗贼厮混在一起?”

听出刘胜语调中的调侃之意,郅都却是悠然回过头,极为认真地看向刘胜,那仍带有些许玩味的目光深处。

“首先,晁错不是狗贼;”

“而是内史、当朝九卿之首。”

“是陛下潜邸时的老师。”

“——其次;”

“臣同晁大夫亲近,是陛下的意思。”

“为了帮助晁内史推动《削藩策》,陛下需要有人在朝堂之上,助晁内史一臂之力。”

“所以,臣才会奉陛下口谕,帮晁内史推动《削藩策》······”

澹然道出一语,郅都面上更显一分坦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竟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幸,透漏给了刘胜。

听闻此言,刘胜面上却是玩味更甚,从小窗探出来的头,更是再往前探出了些。

“可我怎么听说,郅中郎,也是喜好法家学说的啊?”

“如今朝中,除了郅中郎,就只有晁错狗贼,是学习法家学说的;”

“郅中郎亲近狗贼晁错,真的不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

却见郅都闻言,眉头竟史无前例的稍稍皱起,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带上了一丝不耐;

“臣再说一遍:内史晁错,不是狗贼;”

“而是当朝九卿、天子学师。”

好似强迫症患者一般,再次纠正了刘胜的‘语病’,便见郅都漠然正过身,不再看身后,那颗探出车厢的脑袋。

“我法家士子,是有不结党营私的自我要求的;”

“正如公子所言:我郅都,非常喜欢法家的学说。”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不会和晁内史,以及任何一位朝臣私下亲近。”

“因为无论是‘中郎将’的职务,还是法家士子的身份,都不允许我和朝臣走的太近。”

“当然,也不允许我和公子走的太近。”

随着最后这段话从郅都口中道出,便见马车前室,郅都也终是再起拉起缰绳,轻轻拍在马屁股上,将车速提了起来。

看郅都这一副‘我的话说完了,咱们别聊了’的架势,刘胜望向郅都的目光,也终是带上了些许感怀。

“郅都······”

“嘿······”

“老家伙身边,有意思的人还真不少······”

暗下道出一语,刘胜索性也不再自讨无趣;

缩回车厢,又冷不丁发出一问。

“那一日,郅中郎阻止父皇上前,我勉强能理解;”

“但郅中郎阻止了父皇之后,为什么不亲自上前,或派甲士上前救人呢?”

“——臣职责所在,是保护陛下的安危,而不是贾夫人的安危。”

“那如果父皇不在,郅中郎,会上前救我母亲吗?”

“——会。”

“——但不是为了公子;”

“——而是因为贾夫人,是陛下的姬妾······”

简短的对话之后,刘胜也终是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去,闭眼看在车厢边沿,不再言语。

有了今日这番对话,刘胜心中,对中郎将郅都的那些许芥蒂,也已悄然消散。

但有一点,郅都说的没错;

——刘胜和郅都之间,不应该走的太近。

不单是因为二人的身份;

也同样是因为那件事,让刘胜即便能理解郅都,也依旧无法去原谅。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郅都和刘胜,其实很像:郅都只在乎天子启,刘胜,也几乎只在乎贾夫人。

就像郅都在那件事之后,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让天子启陷入危险一样;

刘胜,也永远无法原谅在当时,坐视母亲身陷险境的郅都······

“往后,郅中郎在宫中看到我,不用再绕道走了;”

“我保证不会再动手,打青郅中郎的眼眶便是。”

“——我为的,也不是郅中郎;”

“而是因为郅中郎,是父皇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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