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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赤白脸的怒吼:“这是我爹留下的,我爹留下的就是我的,你抢我留下的东西算什么好汉,抢你自己爹的东西才是本事!”

围观之人哄然大笑,笑成了一团,这话说的没毛病啊,人家爹留下的东西,怎么一掷千金都是有道理的,韩长暮一个外人动手来抢,那就是欺人太甚了!

韩长暮眯起眼笑了笑:“这是你娘送我的,你不服气,找你娘去!”

围观之人一听这话,顿时不敢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多说一句,但是心里头却在暗自盘算。

安南郡王妃的癖好世人皆知,韩长暮这个内卫司司使长得极为出挑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么一想,安南郡王妃送他点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

旁人私底下说一说尚且可以忍耐,但是被人当着面儿羞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慎之暴跳如雷,气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但他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眼睁睁的看着韩长暮闲庭信步般的上了马车,绝尘而去,他恨极了,几乎要喷火的双眼审视过门外众人,恶狠狠道:“把他们都给老子抓了!抓了!”

安南郡王府的侍卫们举步不前,面面相觑。

外头围观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多半都是富贵人家的豪奴,少不得有些背景。

抓是抓不得的,骂还是可以骂两句的。

侍卫们蜂拥而上,一边污言秽语的怒骂,一边半真半假的拿剑鞘抽打,把众人驱赶离开。

看着安南郡王府的大门慢慢的关闭,将流言蜚语隔绝在外,谢慎之的这口气总算是平息下来,他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扶着朱红立柱,遥望着寂然的宅院,逆着光的飞檐翘角在碧蓝高空中勾勒出剪影般的轮廓。

他默默的叹了口气,安南郡王府里的钉子太多了,既不能轻易拔出,又拔不干净,他只能在人前做戏人后盘算,闹这样一场,或许真的会有些用处。

从十六王宅出来,沿着粉墙青砖的曲巷一路朝南,在头一个路口往西一拐,策马疾行不过两刻的功夫,便到了内卫司衙署的门前。

韩长暮慢慢撩开车帘,从缝隙里望出去,只见原本聚拢在安南郡王府门外的人群纷纷散开了,但是有几个人却站在安南郡王府的对面来回溜达,并没有在短时间内就要离开的打算。

而另外几个人则若即若离的跟在这辆马车的后头,足足跟了一条街的距离。

孟岁隔打马走到马车旁,隔着车窗低声道:“世子,他们撤了。”

韩长暮低低嗯了一声。

为了打消永安帝的戒备之心,韩长暮一行人从安南郡王府出来后,没有拐弯绕路,直接回了内卫司,将缰绳扔给门口的内卫,何振福便兴冲冲的迎了上来,一脸笑意:“大人,陈记烧炭行的兄弟俩落网了!”

韩长暮毫不意外道:“两个一无根基二无背景三无功夫的寻常百姓,若是你都得费劲功夫才能抓到,那你这总旗可以让,”他转头看到姚杳,抬了抬下颌:“可以让给姚参军了。”

“......”何振福哽了一下,无语了。

姚杳佯装一脸受宠若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总旗的月俸是多少,比参军要多吗?分房子吗,是大通铺还是单间儿?一日三顿有没有肉啊!”

“......”韩长暮哑然。

“......”何振福更无语了,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姚参军,不带这么直接抢行的!”

韩长暮头疼,绝望道:“算了,你还是在京兆府当你的参军吧,内卫司不适合你。”

姚杳又装出一脸可惜不舍:“哎呀,卑职听说内卫司顿顿有肉,房舍宽敞还清净,月俸比京兆府的少尹还要高呢,司使大人不要这么无情啊......”

“......”何振福眼睁睁的看着韩长暮打了个寒噤,白眼儿翻得更大了:“我当了这么多年差,我怎么不知道,姚参军,造谣是要有证据的!”

姚杳满不在乎的嘁了一声:“造谣还需要证据吗?”

“......”何振福气的说不出话来,撇过头不理姚杳了,再跟她多说一个字,就能把他气的当场英年早逝,半晌。他透了口气:“大人,陈氏兄弟招认,是他们在硝石中动了手脚,为的是报仇。”

“报仇?”韩长暮诧异道:“报什么仇?”

何振福道:“陈氏兄弟有个妹妹叫陈月如,五年前十六岁,在老家蓝田县的时候定了亲事,却被花子拐了,陈氏兄弟抓到那了花子,得知陈月如被卖到了京城,二人一路追到京城,还是晚了一步,这些年他们往富贵人家送碳,到处打探陈月如的消息,终于在一年前得知,他们的妹妹被清虚殿的那两个仙师买了去,带进宫给圣人炼了长生丹,早就不在人世了。他们筹谋了一年,这才把动了手脚的硝石送到了清虚殿里,得知清虚殿被炸,两个仙师都死了,他们二人立刻就逃出了京,兴许是知道跑不掉,他们二人也没往远处逃,出了京便直接回了蓝田县,给陈月如立了个衣冠冢,然后就在老宅里等着,内卫们上门时,他们连衣裳都换好了。”

“换了衣裳,换了什么衣裳?”韩长暮脚步一顿,转头问道。

何振福唏嘘不已:“这兄弟俩虽然开了个烧炭行,但这些年所有的银钱都花在了寻找妹妹陈月如的下落上,老宅子也快塌了,他们二人也没什么恒产,唯一一身能见客的衣裳还是半旧的,内卫们赶到的时候,二人就换了那身半旧的衣裳,说是,权当寿衣了。”

姚杳亦是感慨万千,世间苦于人贩子久已,多少如花少女死于非命,多少人家饱受骨肉分离之苦,如今这个世道与她的前世又有不同,前世时有监控,有人脸识别,天眼系统,抓起人贩子来尚且不那么容易,可现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找人基本靠碰的世道,一个人被拐了,几乎就是此生不复相见了。

她抬了抬眼,看到逆着光站着的韩长暮,脸上亦是一派动容,原本冷薄疏离的眉眼,也多了几分不忍。

静了片刻,韩长暮慢慢道:“走,去看看。”

他心里很清楚,害死了圣人的宠信之人,几乎断绝了圣人长生的念想,这两个人必死无疑。

但一刀来个利落还是剐个几千刀慢慢折磨,却是大有不同的。

陈氏兄弟只是寻常百姓,没有武功在身,基本没有什么不可控的危险,但他二人所犯的罪太重,只能关押在内卫司的地牢中。

一应卷宗口供何振福都已经整理好了,只等着韩长暮看后,呈交给永安帝了。

不知道永安帝看过之后,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韩长暮慢慢思量着,穿过两扇半开的沉重铁门,向着地下延伸而去的石阶上裂痕密布,暗色的青苔从裂痕缝里钻出来,长得格外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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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上又湿又滑,地下烛火暗淡,韩长暮和何振福是在这地牢里常来常往的,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认识路,可姚杳就难了,满打满算她也只来了两回而已,虽然记得路,但还是走的小心翼翼,唯恐摔倒。

逼仄的地牢里到处都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味,人在这里呆的久了,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陈氏兄弟关押在一进地牢的头一间牢房中,这里离着门口进,阳光可以从高高的铁门缝隙里穿透进来,不如最深处的那几间牢房那么潮湿,地上铺着的枯黄稻草的最上头一层,竟然还是干燥的。

听到脚步声,坐在稻草堆里的陈氏兄弟齐齐抬起头,露出两张麻木而沧桑的脸,双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目光。

韩长暮愣住了,这两个人肤色发暗,脸庞粗糙,嘴唇上满是皴裂开来的口子,额头上的皱纹又深又密,两鬓已经斑白了,像是落了一层薄雪。

他目光下移,看到陈氏兄弟因为紧张,紧紧抓住衣摆的两只手,手上的皮肤比脸上的更加粗糙几分,大大小小的皴裂缝隙中沾满了黑色的灰尘,是常年在炭火堆里讨生活留下来的痕迹。

按照卷宗里记录的,陈氏兄弟都不过而立之年,但看这模样,说他们四十都有人信。

姚杳站在最后面,看到高高吊起来的油灯晃晃悠悠,暗淡晦涩的灯火下,那两张枯老的脸,不禁叹了口气。

世间实苦,但也不是所有的劳苦大众都长得显老,这二人现在这副模样,显然是陈月如的失踪和身死,一日不停歇的寻找,愤恨,和筹谋着报仇,还有大仇得报后的惶惶不可终日,几重重压之下导致的。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或许死,于他们而言,也是另一种新生。

陈氏兄弟没见过什么大官儿,见得最大的官儿就是里长,坊正之类的,还有夜里巡街的武侯,看到韩长暮三人,他们动了动唇,害怕的说不出什么话,更忘了行礼。

韩长暮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站在牢房外头,隔着拇指粗的栅栏,望了陈氏兄弟几眼,转身又离开了地牢。

何振福满腹狐疑,茫茫然正要开口询问,突然衣袖被人拉了拉,他闭了嘴,转头看到姚杳正冲他微微摇头。

他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自家的司使大人是动了恻隐之心了。

韩长暮走到西斜的日影中,暖风轻拂,他漫声道:“把张岩带去签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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