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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胜自问对这个亲侄子没什么亏欠的地方,更没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没必要对他痛下杀手,除非是有人指使。

杜风与谢良觌年纪相差不大,主仆情分深厚,对谢良觌更是忠心耿耿,他这个亲叔叔说的话也不及谢良觌这个主子说的话。

若说有谁能指使的动杜风,也就只有谢良觌了。

而且他也是给李胜下毒最好的人选,李胜从未对他有过防备之心。

韩长暮拧眉,仔细回忆起李胜清醒后所说的一番话。

青云寨这些年搜罗来的姑娘都送进了京,供给谢良觌练那长生不死的邪术。

至于是什么邪术,李胜说不知道,韩长暮也没有细问。

他从来就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

长生不死,这就是个笑话,即便是能活千年的王八,那最后也是要死的。

李胜觉得就是因为他极力反对谢良觌的这等做法,几次违抗顶撞谢良觌的吩咐,才会惹来杀身之祸。

现在的谢良觌已非十六年前那个无知小儿了,他羽翼渐丰,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早就不再需要李胜这块功高盖主又事事掣肘的绊脚石了。

能忍到现在才一脚踢开这块绊脚石,已经是他有容人的雅量了。

但是韩长暮却对李胜的话将信将疑。

虽然李胜说窦威岐乃是谢良觌的人,特意安插在青云寨中的,可是看窦威岐的行事,并不像是完全想着谢良觌的。

一则是送出去的姑娘数目对不上,据李胜所说,每年送给谢良觌的姑娘有一百来人,都是打着采买婢女得名义送进京的,可青云寨每年搜罗的姑娘足有二三百人,那剩下的这一半姑娘都去哪了?

二则窦威岐像是知道羽林军要炸山的时间的,那么他又是从何得知的,羽林军要灭掉青云寨这件事情,连李胜都不得而知。

三则那些羽林军突然要灭了青云寨,当然是为了杀人灭口,将青云寨这五年来的所作所为统统埋葬在坍塌的定云山中,可是,韩长暮不认为一个如同丧家之犬般在外头藏了这么多年的废帝,能够驱使的了羽林军。

看来这其中的蹊跷,只能严审了窦威岐和薛绶,还有从分舵里抓到的那些人,才能查清楚了。

这次李胜一口气供出了谢良觌在京城的十九个分舵,韩长暮的收获不可谓不丰,而谢良觌的损失不可谓不惨烈,在京城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局面,经此一招,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再想重整旗鼓,只怕局势艰难了。

可想而知,谢良觌该有多恨!不知道他急怒之下,会不会想到死了的是杜风,出卖他的是李胜。

韩长暮心头一动,放出李胜还活着的消息,或许会有更大的收获。

看到韩长暮的脸色阴晴不定,李长明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是自己哪句话说坏了,得罪了韩长暮。

静了半晌,韩长暮才淡淡道:“窦威岐上山时,你们没有查过他的来历吗,还让他做了山寨的第三把交椅?”

赵应荣和李长明对视了一眼,尴尬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他们青云寨的声势造得再大,也只是一窝水匪,只要前来落草为寇的人不是官兵,哪怕是辞了官的朝臣,他们也是收的,哪里还会仔细查问来历背景。

就算是想问,也没那个本事刨根问底,辨明真伪。

最后,还是赵浮生上前一步,欠着身子道:“窦威岐上山的时候,自称家里是在凉州开武馆的,因得罪了人,家破人亡,他又没有了身份户籍,走投无路了,才上山落草为寇,他实在是言辞恳切,不求其他,只求一个容身之地,爹和二叔心一软,又看他能识文断字,还有一身的好功夫,这才将他收下了,他上山之后,也的确是安分守己,又屡立奇功,这才做了寨子的三当家。”

韩长暮也知道让一帮乌合之众去细查一个刻意隐瞒了来历之人是难了些,便没再追问,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其实赵应荣和李长明作为水匪头子还是称职的,把个青云寨经营的蒸蒸日上,人丁兴旺,还惠及了山下的村民,还定下了拦路打劫的规矩,不骚扰清官,读书人和寻常百姓商人,不过说是盗亦有道,但到底是盗,犯了律法,就必须受到惩罚。

韩长暮抬眼看了看略带惊恐的赵应荣和李长明二人,温和了态度,颇有几分循循善诱:“以后用人办事,二位可要仔细甄别。”

赵应荣和李长明心知这是韩长暮这是在指点他们,毕竟以后他们是内卫司的暗桩,若是行差踏错,差事上出了纰漏,可不是小事情。

二人心头一凛,齐声称是。

看到韩长暮将此事揭过不提,赵浮生脸上有些尴尬,磕磕巴巴道:“司使大人,这五年来,每回送姑娘进京,小人都派了人暗中跟着。”

话未完,赵应荣就跳了起来,指着赵浮生道:“浮生,你!”

赵浮生也知道自己理亏,讪讪道:“父亲。”

赵应荣叹了口气,从前不知道薛绶有问题,赵浮生这样贸贸然的派人跟着他,被人发现了,难免会引起那朝中之人的不满,可现在,却又觉得幸而赵浮生多了个心眼儿,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啊!”

韩长暮看着赵浮生道:“你接着说。”

赵浮生应了声是:“每年寨子搜罗齐了姑娘,京城里便会派个人牙子过来,在山下交接,然后由这个人牙子带着车队进城,小人派去盯梢的人回来说,送姑娘进京的车队在山下就会分成两队,一队启夏门进城,一队却绕过了曲江,从延庆门进城,小人原以为是姑娘太多了,一起进城太扎眼了,才刻意这样分开走的,但现下仔细想来,事情却有些蹊跷,这些姑娘都是签了卖身契的,送进京的车队也是正经的牙行的车队,根本是不惧盘查的,这些姑娘放到外头数量惊人,可是和每年往京城里送人的牙行相比,却是不足为奇的,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分开走,除非是,除非是这些姑娘原本就是没打算送到同一个地方去的。”

韩长暮微微点了点头,只有这样解释,才最为合理。

他想了想,拿过长安城的舆图,一手提着笔,一手按着舆图的一角,抬头问赵浮生:“你是说一队车队是从启夏门进城,一队是从延庆门进城?”

赵浮生点头道:“是。”

“每年都是如此?”韩长暮又问。

赵浮生道:“是,每年都是如此。”

韩长暮皱着眉头,在舆图上巡弋了一眼,最后落笔,在两处画了两个圈儿:“可知道车队进了城之后,又去了何处?”

赵浮生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寨子里,多半,多半都,有些,不敢进城。”

他说的语焉不详,韩长暮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哪个身家清白的愿意上山落草为寇啊,谁身上不是背了点见不得人的事儿,保不齐连个正经户籍文书都是没有的,当然进不得京城的门。

韩长暮想了想,将启夏门和延庆门附近的几个里坊都做了标记,继而抬头问道:“可知道每年前来交接姑娘的是哪个牙行的人?”

赵浮生望向了赵应荣。

赵应荣一脸茫然,显然是一无所知的。

赵浮生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韩长暮凝神片刻,换了个问法:“每年前来交接姑娘的人牙子都是同一个人吗?”

赵应荣急忙道:“不是,头两年是小人和浮生一起下山料理的此事,头一年和第二年前来交接的人牙子并不是同一人。”

这件事情赵浮生也很清楚,上前一步道:“后头两年是小人送姑娘下的山,每年也都是不同的人前来交接的。”

韩长暮又沉声道:“每回都不是同一人前来交接,那么你们又是如何确认来人的身份的?”

赵浮生恍然大悟:“是有信物的。”他慌忙解下腰间的佩囊,翻开来,露出里头的半朵梅花花样道:“就是这个,每年来人都要拿一个雕了这个花样的物什,有时候是个玉佩,有时候是条帕子,但只要有这个花样,且能与这一半拼成完整的一朵花,便能确定了身份。”

韩长暮一眼看到这半朵梅花,脸色便微微一变,这半朵梅花,他在许多地方见过,赫然正是从前四圣宗内众人甄别身份所用的标记。

他看着这半朵梅花,只觉心里生出一种古怪来。

按道理说,有了这半朵梅花,几乎就能确定此事与谢良觌有关,可是他心里却越发的不踏实了。

处处都有谢良觌插手过的明显痕迹,反倒格外的欲盖弥彰,就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刻意将他的目光引向谢良觌,从而掩盖事情的真相,掩盖真正的幕后之人。

他捏着那只佩囊凝神片刻:“此物先放在我这里。”

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赵浮生自然无有不应。

随后,赵应荣三人又捡了要紧的事情一一说了,觉得再没什么遗漏了,才停了下来,看到韩长暮没有挽留的意思,便齐齐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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