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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振福心神一凛,忙低头称是。

静了片刻,韩长暮摩挲着纸角,淡淡问道:“夏元吉的案子,你详细说一说是怎么回事,还有张岩,在牢里怎么样,万年县?”

何振福思忖片刻,沉声道:“夏元吉是被人捅死的,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张岩,万年县的衙役抓到他的时候,他正浑身是血的站在赁的宅子门口,捅死夏元吉的那把刀就拿在他的手上,看样子正准备往沟渠里扔。”

没有亲眼看到夏元吉的尸身,也没有亲自审问过张岩,韩长暮没有轻易下结论,只是略一颔首:“你提审张岩了吗?”

何振福摇头:“没有。”

韩长暮微微皱眉:“那,可调阅过卷宗?”

何振福还是摇头:“也没有。”

“你可有跟郑县令说了夏元吉是内卫司案子里的重要线索了吗?”韩长暮淡淡问道。

何振福点头:“说了。”

“说了,郑县令也不让你查阅卷宗,不让你提审张岩吗?”韩长暮错愕不已,印象中的万年县县令郑彬远的形象,越发的模糊了。

郑彬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铁面无私了?

这还是他吗?

这莫不是别人冒充的吧!

他狐疑不已,皱眉发问:“郑县令可有说些什么,夏元吉这桩命案还惊动了什么人?”

何振福一脸难色,支支吾吾道:“说,说了。”

“说了什么?你照实说就是。”韩长暮心中疑虑顿生,莫非夏元吉这桩命案,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那张岩可真就危险了。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夏元吉的死,凶手另有其人。

何振福斟酌了半晌,才一脸难色的磕磕巴巴道:“是,是安南郡王妃,这夏元吉是安南郡王妃的新宠。”

韩长暮满脸愕然,与同样满脸愕然的孟岁隔对视了一眼。

安南郡王妃的新宠,难怪当初他们查夏元吉的底细时,什么都没查到,这种事情,的确不能随意往外说,这安南郡王府也瞒的着实严实。

“你,没听错吧,安南郡王妃的新宠!”韩长暮错愕惊呼。

何振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司使大人怕是不知道这位郡王妃的荒唐事吧。”

韩长暮微微皱眉,安南郡王妃的荒唐事他当然是知道的,安南郡王有多荒唐他更是清楚,他错愕的并非是安南郡王妃的荒唐与否,而是据他所知,安南郡王妃素来不好夏元吉如此瘦骨伶仃的这一口。

安南郡王妃最爱的是珠圆玉润!

何振福看着韩长暮那副阴晴不定的神情,也恍然大悟,窃窃笑道:“原来大人知道啊,不错,从前安南郡王妃是爱珠圆玉润的,可近一年来她突然转了性子,迷上了弱柳扶风,府里纳的几个新宠都是夏元吉这一款的,而姿色又以夏元吉最为出众,故而深的郡王妃的宠爱,他的死讯刚一传到王府,安南郡王妃府上的大总管就去万年县传了话,要打死张岩替夏元吉偿命,幸而郑县令圆滑,连哄带骗的才安抚了大总管,保下了张岩一条命,可安南郡王妃却派了府里的侍卫看守关押张岩的那间牢房,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还带走了案子的卷宗,卑职这才没能提审张岩,也没能看到卷宗。卑职跟那些侍卫争得口干舌燥的,他们竟然说让卑职去请圣旨来!”他又愤怒又无奈:“别说卑职见不着圣人,卑职就算能见着圣人,也不敢跟圣人说这种有污圣听的荒唐事啊。”

“荒唐!”韩长暮听完这些,怒极反笑的重重拍了一下书案,砰的一声巨响吓了何振福一跳:“荒唐!她区区一个郡王妃,竟然敢插手朝堂之事,还敢用圣旨相威胁。”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本官这就进宫,看看圣人会不会偏袒于她!”

“大人,司使大人息怒!”何振福一看事情要闹大,赶忙拦住韩长暮劝道:“跟圣人说这种腌臜事,大人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大人还不清楚安南郡王妃是什么人吗,那就是个得理不饶人没理还搅三分的泼妇,安南郡王活着的时候,打仗没赢过,升官没停过,靠的是什么,靠的不就是既美貌又能豁得出去的王妃吗,后来安南郡王救驾而亡,这安南郡王妃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她的裙下之臣就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割,一茬一茬的长,圣人竟然还乐见其成,赞她是女中豪杰真性情,这桩案子报上去,保不齐圣人再赞她一句深情厚意真性情,大人,咱们内卫司的脸可就掉在地上了,摔得稀碎,捡的捡不起来了!”

何振福劝的苦口婆心,口干舌燥,嘴皮子都磨薄了三层,都赶得口灿莲花口吐白沫了,总算看到韩长暮犹犹豫豫的坐了回去,他这才慢慢的松了口气。

累死人了!他这辈子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韩长暮摩挲着手腕,脸色已经从惊怒转为平静,是了,他跟一个孀居的妇人做什么意气之争,争赢了被人诟病,争输遭人嗤笑。

简直没有半点好处,保不齐还会惹怒了圣人。

毕竟安南郡王是救驾而亡,死的时候,圣人亲口承诺会善待他的妻小,保他们荣华富贵长盛不衰,这些年来,安南郡王府的任何人出门,上到郡王妃下到丫鬟小厮,那都是横着走的,京城里再显赫的府邸,也要对他们退避三舍,圣人也从未多斥责过半句话。

其实韩长暮是明白圣人的用意的,圣人对安南郡王府越宽厚,便会有人因为这恩厚对圣人前赴后继的尽忠,而不过就是一群妇孺,再如何霸道还能翻出天来吗。

如此权衡下来,他生硬的对上安南郡王府,还真不一定能占到多少便宜。

这样的人,不能用内卫司的手段去对付,一个不慎便会留下欺辱功臣遗孀的骂名。

韩长暮慢慢沉凝着,眯了眯眼,骤然抬头望着孟岁隔。

孟岁隔生的劲瘦而青涩,状若一杆生机勃勃的青竹,脆嫩的令人一眼忘俗。

孟岁隔面露警惕,急急退了两步,环抱双手,偏着头低声道:“大人,你要干嘛!”

韩长暮抿嘴笑了笑,朝孟岁隔抬了抬下巴:“何总旗,你知道安南郡王妃常去哪些地方吗?”

何振福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兴奋道:“卑职知道。”

韩长暮挑眉:“那,你就带着孟岁隔过去吧。”

孟岁隔顿觉不妙,浑身的毛孔都紧紧的收缩了,嗷的一声跳了起来:“不行,不行,大人,卑职不行,绝对不行!”

何振福拽着孟岁隔的衣领,笑嘻嘻的将他拖了出去:“孟总旗就别谦虚了,你是咱们内卫司里生的最好看的,怎么会不行,你若是不行,那就没有行的了。”

“你放手,放手,我不行,我,我干不来,不行,啊,我不行。”孟岁隔尖利的叫声渐行渐远,最终听不见了。

韩长暮揉了揉额角,顿觉亏心,这趟差事办完后,他可得让孟岁隔好好歇几天。

万年县衙署里衙役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堪,县令郑彬远顶着两个硕大醒目的黑眼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签押房里连连打转。

县丞于庆急匆匆的走进签押房,脸色发白,满头是汗。

“怎么样,他们走了吗?”郑彬远瞪着于庆,急切问道。

于庆摇头:“没有,还在牢里守着呢。”

郑彬远重重拍了一下大腿:“不对啊,烟也熏了,夜壶也倒进去了,他们就不嫌臭吗,还能呆的住!”

于庆一脸沮丧:“谁说不知呢,大人,这可怎么办,方才京兆府的冷少尹也遣人传了话过来,说是张岩一定要保,今日必要放出去,这,这可怎么办。”

郑彬远愁的都快揪头发了,一边是安南郡王妃,一边是京兆府的少尹,这两尊大佛哪个他都惹不起。

万年县衙署和长安县衙署是长安城中仅次于京兆府的两个地方衙署,长安城虽然有居不易之称,可还是有近百万人常年居住城中,而每日进城出城的人更是多不胜数,万年县和长安县两个衙署的公事终日繁杂不堪,而县令更是砧板上的肉,看起来炙手可热,实际上鸡肋的很,谁都惹不起也就算了,谁都可以踩他一脚,这就很憋屈了。

安南郡王妃要替自己的新宠报仇,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她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护短霸道,可冷少尹又是为什么非要保张岩呢,难道?

郑彬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一般,脸上露出贼兮兮的奸笑。

于庆被郑彬远这笑容吓得毛骨悚然,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的胳膊,细声细气的唤了两声:“大人,大人?”

“嗯?哦!”郑彬远回过神,敛尽了笑意,端正了容色,一本正经道:“那几个人可得罪不得,公厨的饭菜太粗糙了,你吩咐人去外头买了送进来。”

“还是县令大人想的周到。”于庆恭维了一句,安排了个专司采买饭菜的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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