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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点点头,复又来看使者:“既如此,房兄带路吧!”

房敬伯一声不吭,调转马头,往东而去,张行也点了王雄诞,却不是单纯带领亲卫,而是以修行者随员为主,外加部分精锐军官和亲卫,凑了五十骑出来。

众人并未着重甲,少部分是皮甲,也有不少人是布衣,五十骑轻驰越众,恰如当年白衣破敌一般,迅速便抵达潍水,却见到此地居然还有一座浮桥——知世军来到对岸居然并没有任何看管和处置。

张行等人自然不愿意耽搁,直接便要上桥渡河。

而一直到此时,那位九当家方才又勉强提起勇气说了句话:“张龙头,在下虽然自不量力,但既然过河,必然倾力保你平安。”

张行微微一怔,旋即大笑:“说的好!正要仰仗阁下恩义!”

房敬伯也愣了一下,然后如释重负,便带头踏上浮桥。

正如张行一开始始终难以相信王厚亲自出城来送一样,披着红披风的王厚也始终难以相信张大龙头居然只率五十骑渡河来见自己。而这位知世郎之前的种种惊疑、不安和迷惑,在亲眼见到那面红底“黜”字大旗来到自己跟下时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达到了一种极致。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知道怎么办,对方却似乎目标明确。

正午阳光下,红底“黜”字旗帜下那人早已经在九当家的带领下径直来到马前,然后在周围头领、军官、军士的目瞪口呆中,也是在知世郎自己的目瞪口呆中直接伸出了双手……好像很有礼貌的样子。

王厚茫茫然,大概是觉得如果不回应的话不免显得没有礼貌,所以也伸出双手来。

没错,潍水东岸,一双来自北地农人,一双来自东境铁匠,两双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就是这些大略的条件。”

张行既握住对方双手,便恳切来对,乃是将之前条件毫不客气的重述了一遍,并追加了说明。“而且我不瞒知世郎,现在,我们黜龙帮的军队应该已经到潍水跟前了,如我所料不差,他们应该正在着甲、应该正要拿掉矛头的护套;等一渡河,他们就会立即结阵,然后按照战场的规制往此处进发而来……

“那么,如果阁下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就什么都不要做,只是与我在这里并马而立便可,等到大军抵达,咱们更可以一起合兵往登州城下而去。届时,什么事情不能成呢?

“而如果阁下不愿意接受,那就请现在动手,你有两万大军,拽着我硬砍,也能将我在此处火并掉了,然后再挥师迎上……至于我本人只当是自取其辱,自送了性命的蠢货便是,反正不耽误黜龙帮横扫东境。”

王厚花了很长时间方才回过神来,却是面色涨的通红,偏偏又不敢强行抽手,最后过了许久方才言语道:“可是条件也太苛刻了!一县之地,一个头领,怎么安置那么多兄弟呢?”

张行当即摇头:“恕我直言,知世军十万之众,不能当张须果一万,而张须果全军覆没于我军……我们又怎么可能将知世军尽数平等接纳呢?而且我刚刚已经说了,三千名额,换言之,其余人我们来处置。”

王厚怔了征,想了想,他很想问一句,这不是公然火并吗?但对方轻身在自己大军跟前,这话似乎又有点不对劲,而且说出来这话,岂不是便没了回头路吗?

犹疑、愤怒和沮丧间,房敬伯在旁也鼓起勇气来劝:“大当家,咱们委实不是黜龙军对手,这才是实话,而张公亲自过来,反而是天赐良机,千万不要自误。”

王厚便欲再说,但脑中委实一片混沌,既不敢战,又不甘心,想发怒,却心知黜龙军大队马上就到;想服软,但这个条件比他想象的实在是苛刻的多。

场面居然一时僵住。

与此同时,张行丝毫不急,场面僵住正好,因为时间平白流失,对他只会有益。

不过,又过了一会,情势还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一面是哨骑不断自西面潍水方向过来,俨然是彼处黜龙军开始大举渡河;另一面,大概是听闻到黜龙帮大龙头张行亲自过来……所以,许多原本分布在各处领军的知世军头领军官忽然间纷纷往此处聚集,想要看一看端倪,认一认张大龙头。

而且很快,就因为共同的疑虑和恐慌形成了某种骚动,这也进一步引发了王厚本人及其亲卫的躁动,弄得王雄诞等人同样颇为紧张。

“张龙头!大当家!”

果然,片刻后,有人终于忍耐不住了,就趁着张行握手,专在他身后的位置放声来问。“有人说黜龙帮统一了东境就要杀掉其余所有义军首领,还有人说只杀河北人,对东境人既往不咎,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都是真,都是假。”张行抢在要开口的王厚之前放声回应,同时双手握住身前人不动。“黜龙帮下定决心统一东境是真,谁拦着便要铲除谁也是真……但这是因为全天下的义军就属我们黜龙帮最能打,最讲规矩,最能救护百姓,东境的官军也是我们亲手覆灭的,这个责任我们不担着,难道要交给其他人吗?说句不好听的,谁敢越过我们黜龙帮担这个责任?!谁能拦住我们?大军就在潍水,谁敢去拦?!”

周围轰然一片,议论更加操切。

而张行则稍微用上了一点真气手段,继续扬声来讲:“至于说,拿下东境后如何处置诸位……我明白的说,是要看之前有没有屠城、劫掠百姓的!有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惩戒!但至于说要不要杀人,怎么杀,却是按罪责轻重来的!”

话到此处,周围愈加沸腾,很显然,这些头领、军官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听到这里,不免惶急、愤怒、惊恐交加一处,以至于议论纷纷,甚至有些骚动。

但张大龙头丝毫不慌,只是继续动用真气,准备讲解下去……他是真不慌,最坏能怎么样?

当然,没必要弄到最坏就是了。

可也就是此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了:“张公!那是之前,现在我们知世军出城来迎你,我们大当家跟你握手言欢,难道还要这般处置我们吗?”

此言一出,周围声音明显安静了一个层次,披着红披风的王厚抓住机会,再度清了下嗓子,便欲言语,但刚要说什么,却又卡壳,似乎是忽然才想起来双方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一般,不由扭头看向张行。

而张行之前便循声扭头看去,早就一眼看到满脸涨红的唐百仁,此时窥见机会,更是当场笑问:“问话的是哪个好汉?大丈夫当面相对,难道还怕报上姓名吗?”

唐百仁如释重负,赶紧大声报上姓名:“龟山唐百仁见过张公!”

且说,唐百仁刚刚过来,见到张行直接揽住了王厚双手,便觉得空落落的……毕竟,他此番做间,在黜龙帮大势跟这位大龙头的亲力亲为面前,不说显得毫无成绩,最起码也是乏善可陈,不免有些担心会耽搁自己将来进步,所以才努力抓到机会,终于又稍微起了点作用。

“我晓得你,你是个被我们处罚劫掠之众从鲁郡吓跑的。”张行面不改色。“你问的也极好,我也就直言不讳了……首先,知世郎与知世军首义之功天下公认,如今知世郎既然亲自出城来了,又遣了房头领去寻我坦诚以对,我们本就乐意看在这两位的面子上再进一步放宽对下面人的处置。不过,这只是人情小道,不是大的规矩所在!”

“什么是大规矩?”唐百仁迫不及待。

“真要讲规矩,还是要看诸位好汉今日表现。”张行从容以对,声音愈发宏亮。“举例来说,如果知世军此番出城,果真的是来迎接我们黜龙军往登州去的,那就应当算是阵前起义,而不算做投降……既阵前起义,所有人就可以进一步统一赦免,具体到什么地步,我可以明白的说,只要没有屠城屠村杀戮无辜,那么劫掠的罪过可以用战功、府库、士卒来冲抵,最起码可以保证活命,白身礼送出境……这是最差的,如果本就没有大恶,便给一些人黜龙帮头领的位置,也是无妨的。”

唐百仁精神大振,便要继续来对词。

孰料,听了张行讲述,周围大部分头领军官便已经如释重负,许多人当众欢呼雀跃起来,甚至有人忙不迭转回军中,相互告知。

而且,也不知道是如何传的,军中各处,居然有人开始迷迷瞪瞪直接转向,乃是调转马头、兵锋,指向了东面登州州城方向。

这样的部队还越来越多。

唐百仁见状,也毫不犹豫扔下了此地,转身去带领自己兵马鼓动其他人跟自己一样掉头往东进发去了。

而此时,王厚依然被张行抓在手里。

军队呼啦啦转向,远处潍水方向,正午阳光下更是开始出现一道道烟尘,而且接连不断,渐渐成列。与此同时,明显是察觉到这里的异动,小股骑兵也开始往此处过来,几道流光也忽的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张行朝王雄诞使了个眼色,后者早早遣人去迎上做说明,而周围知世军也无人阻拦。

见到大势将定,张行便开始用强了——他松开一只手,只奋力拽着王厚一手,尝试一起掉头向东,周围知世军还是无人阻拦,房敬伯甚至挡在了王厚另一侧,腾出了两匹马一起转马的空间。

王厚被拽的无奈,但心中始终不甘,也终于硬了一回,却是用松开的那只手握住缰绳,努力压住胯下战马,认真来问:

“张龙头,我如今掉头,怎么说也该给半个郡,一个大头领吧?”

张行想了一想,看了一眼东面几乎已经完全掉头的知世军,又看了一眼西面几乎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自家大军,却是当场拽着对方一只手来笑:

“这事吧,得按规矩来,我们黜龙帮的大头领是选上来的!当然,我本人是没有意见的,知世郎三个字,外加阁下这大半个时辰没有动半点真气,足以当得起一个大头领。至于地盘,我做主,再加一个东莞县!”

王厚闻言怔了一时,然后忽然泄气。

张行见状直接再一拽,那边房敬伯赶紧下马,亲自从大当家手里取过坐骑的缰绳,却是终于将王厚的马头转了一圈,对向了登州州城。

午后阳光下,秋风微起,烟尘更大。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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