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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愈发昏黯,陈瑀出出进进也不知第几回了时,便见前方一亮,火光映衬下数辆马车向着这边行驶来。
看到这几辆马车,陈瑀已是心知,这大抵便是淮阴士子一行人了。
儒家最是重礼, 衣食住行皆有规格,从古至今,“公车”更是在政务运行保障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两汉时,读书人一旦被朝廷征召,就可以乘坐官府配备的公家马车到衙门上班, 此时“公车”的概念才比较接近于现代所谓的公务用车, 比如《史记·东方朔传》记载:“朔初入长安,至公车上书,凡用三千奏牍。”因此,后人常用“公车”来指代有资格乘坐公家车马的官员和应试举子。
汉景帝中元六年,便颁布了天朝历史上最早也是最成型的“公车”配备标准和装饰标准,明文规定:不同级别的官员应当乘坐不同规格的马车,官爵越高马匹越多;通过车辆装饰体现品级差别,以避雨遮阳的车盖为例,平民乘车只许用青布盖,官俸200石以下用白布盖,300石以上用皂布盖,千石以上方可用皂缯覆盖。
这项制度执行比较严格,既禁止低级官员超标准乘车,也不允许高级官员自降规格标准,若有违反触发甚严, 如汉宣帝时,有一次举行祭祀大典,时逢大雨、道路泥泞,列侯韦玄成便没有乘驷马之车而骑马前往, 被言官撞见后以“车辆降格”之罪弹劾、宣帝勃然大怒之下,竟是削去了其侯爵之位。
这一次王政在州内招贤,所有士子所乘的马车皆为各地郡县准备了统一样式的“公车”,既示以礼遇,又方便沿途的官员接待,护送,不可谓不重视,故陈瑀一眼便认出来了。
他亲自迎出门时,马车正好行入馆中,仆从挑起车帘,放上架板,几人施施然地钻将出来。
好大的架子啊,陈瑀心里暗自吐槽,表面上却是没等人靠近,便已堆起热情的笑容。
待几个属官引着来人来到他面前时,便介绍道:“这位便是吾州的议掾,总管此次招贤诸事的公玮先生。”
说到官职时那几个士子倒还面色平静,可一听当面者乃是下邳陈氏的家主时,却是立刻便神情一肃,连忙回礼,久仰之声不绝于耳。
陈瑀一边笑吟吟地肃手请他们入内, 一边不动声色的趁机会打量对面来人。
淮阴一行拢共四人,其中两个鬓发皆白,和他都算是年纪相仿,剩下一个正当壮年,一個青春年少。这个老中青的比例,与别地的基本一致。
陈瑀更注意到,年纪大的两个言行举止比较拘束,行礼上恭恭谨谨,说话时小心翼翼,甚至就为了一个谁走前、谁走后,都要谦让半晌,这让陈瑀顷刻间便有了判断。
此二人,必是低门小户的出身。
又观察那壮年的文儒,此人相比下倒是颇为自然,就是...
未免也放的太开了。
自从下车以来,两只眼睛便是咕溜溜的四处乱转,一刻不得消停,东瞥西顾,看物必看装饰,若有珠光宝气之处必停留半晌,而看人只看美女,馆内的婢女里,年轻貌美的多看两眼,丑的则一扫而过。
心性浮躁,秉性不纯,难堪大用!
陈瑀也在顷刻间失去了结交的兴趣。
最后最年轻的那人,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出头,面如冠玉,器宇轩昂,无论言辞举止,待人接物皆都不急不躁,沉稳自若,自有一股清朗潇洒的风范,尤其在身边几个庸才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卓然出众。
粗略扫过一圈下来,陈瑀心里已是有数。
这人应该就是那个步骘了。
......
众人进入堂内,堂中早来的士子们连忙起身相迎。大家都来自徐州境内,加上两汉能读书的基本都是士族,彼此间要么这一代有来往,要么上一代有瓜葛,便是没见过面也是闻名已久,瞬间便从陌生来到熟,一阵久仰下来,客套许久,方才分别落座。
这时属官已核对过了名册,来到陈瑀身边低声禀告,陈瑀微微颔首,果如自家所料,年老两个没甚么名声,当地老儒而已,家世也是一般,壮年那个名叫崔凌,倒是有些文采,不过坊间传言其人秉性不佳。
至于年少之人,即为最近几年声名鹊起的步骘,不仅如此,其人出身亦是显赫,淮阴步氏存世已久,其祖可追溯到周代晋国大夫杨食,因其采邑在步这个地方,遂以步为氏,后面更出过儒门七十二贤的步叔乘,加之秦汉之际步氏族人有为将军者,以功封淮阴侯,步氏于是成为淮阴大族,若单论底蕴,甚至在他陈家之上。
待侍婢奉上茶水,陈瑀环视全场,洒然笑道:“淮阴诸公一到,便是群贤毕至,济济一堂,此堂如今可谓华光耀彩,王州牧向来求贤若渴,若是知道了,必定欢喜不尽。”
右侧席位里,有一人道:“州牧才定徐州,第一件事做的就是征召贤人,晋也不才,忝居其列,不敢自大,却也深深感到了州牧重文尊儒的诚意。在这宇内沸腾,武夫横行之时,州牧此举,实为异数也,如此年轻英明之主,诚为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啊。”
说话这人姓高名晋,来自东海郯县。
听到这话,陈瑀含笑点头,刚要附和几句,却听左边案几发出一声冷笑。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五短身材,面貌粗豪近乎丑陋,一身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毫无风雅之态,反而显得突兀,而陈瑀更是一怔。
此人外貌不佳,怎能得地方举荐而来?
各地郡县举荐士子的同时,也随着有一份公文送来。里边详细讲述了所征召士子的各种情况,比如其在当地的名声、专治的学问、家庭出身、性格喜好等等,心中疑惑之下,陈瑀倒没有急着发难,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先拿起名册一看,顿时恍然大悟。
哦,是张昭举荐的啊。
原来此人名叫严畯,乃彭城人,今日下午便来了下邳,始终一言不发,却每每在人对王政歌功颂德,吹捧奉承时必要冷笑几声。
这就让陈瑀有些搞不懂了,你若是不愿出仕王政,又为何要让张昭举荐呢?
不过冲着对方背后的张昭,陈瑀按下心中不喜,故作没有听见,只是笑道:“历来雄主皆有天授其能,岂可以常俗视之?州牧俊才伟略,远非一般同龄者可比。”
“乱世之中,徐州得逢明主,不仅是社稷之福,百姓之幸,更是诸君的机遇啊,便如高君...”
说到这里,陈瑀摆手示意:“老夫的侄儿前些时日有书信来,便曾对高君赞不绝口,更说其少十五时,便已名闻乡里,时人常言有郡国之才,高氏本是我徐州累世名家,高君今入此馆,腾飞指日可待。”
听到陈瑀这般抬举,高晋口中谦虚不已,只是眼中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陈瑀说‘高氏本是我徐州累世名家’,那确实夸大了,莫说徐州,便是在东海,在下邳,高氏也不过是个中等士族罢了,但前半句说他有‘郡国之才’,这一句却是货真价实,一点儿不假的。
高晋少年早慧,本就是东海一带有名的才子,一向自诩俊杰的。
何谓俊杰?既为俊杰,当然要识时务。
所以刘备任州牧时他不愿出仕,而王政做了州牧他却立刻来投,这便是识时务。
前者虽是汉家宗室,却是兵少将微,缺钱缺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州三郡在刘备手里,恐怕未捂热就要被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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