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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就不担心我和你妹妹……”

“你娶不了她,”詹恩斩钉截铁,“而她也看不上你。”

这么直白的嘛。

泰尔斯讪讪低头:

“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一直警惕我跟希,嗯,跟你妹妹接触?”

“确实如此,但是……”

詹恩点头承认:

“但是,你既然能不顾安危,为那个王室宴会的西荒刺客出头,而不惜跟我撕破脸皮……”

詹恩叹了口气。

“没错,我看不惯你想做圣人的样子,”他幽幽道,“但至少,你不是人渣。”

泰尔斯沉默了。

“那如果我失败了呢?”

泰尔斯抬头道,心情复杂:

“如果他们还是……还是把她牵扯进来了呢?”

詹恩的身影在黑暗中一顿。

“那我发誓,以凯文迪尔的名义,无论是谁这么做了,我都会让他生不如——”

“好!停!”

泰尔斯连忙举手打断:

“可以了,剩下的狠话不用抛了,谢谢。”

感受到对方奇怪的眼神,泰尔斯耸耸肩:

“你知道,年纪大了,听不得赌誓和诅咒。”

詹恩笑了。

“那只说明你年纪还不够,泰尔斯,”南岸公爵道,语含深意,“遇到的绝望还不够多,多到你渴望诅咒是真的。”

泰尔斯也轻哼一声:

“那倒也未必,詹恩,未必呢。”

詹恩不再多言,他打开隔间的门,探身进入光明,准备离开,

“还有,泰尔斯,”詹恩脚步一顿,“尽管独眼龙可能在王室宴会上提过了,但是……”

他回过头来,对坐在黑暗里的泰尔斯眨眨眼睛:

“新星的提议,依旧有效。”

新星的提议……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止这样,还有我昨夜所言……我在等待,泰尔斯。”

詹恩整了整衣物,眼神犀利:

“等你提出合适的价码。”

言罢,他大步流星,跨出告解室。

独留泰尔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黑暗中,不知所想。

詹恩走出告解室,一路上和客人们优雅温和地打着招呼,直到阿什福德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您一会儿还要去视察民众,听取布道,”老管家恭谨地道,“可需要休息?”

但詹恩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祭坛后巨大的落日女神像,神秘地笑笑。

“知道,我今天才发现,”詹恩笑得很开心,“原来那个小子还挺不错的。”

“噢?”

下一秒,詹恩就收起笑容:

“一个不错的——说谎者。”

阿什福德点点头。

“我刚刚确定了——他也许不知道,但他故作无辜的样子,真可笑。”詹恩冷冷道。

阿什福德不动声色,奉上披风:“那您确定的是?”

“这位王子是个陷阱,来自复兴宫。”

南岸公爵转过身,接过披风,平静如常:“他跟国王陛下……”

“是一伙儿的。”

————

另一边,泰尔斯精疲力竭地走出告解室,无视乍得维祭司神秘又邪恶的笑容,一路找到他的亲卫队长。

“托尔,你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是什么吗?”

“您之前问过了,是说谎——哦,抱歉,是半真半假地说谎。”马略斯刚刚跟几位客人打完招呼,回头看向他。

“对的,但我刚刚发现了一件更难的事。”

“跟仇人一块儿做告解,出来时满身烟味儿?”

泰尔斯笑容一滞。

马略斯立刻咳嗽一声:

“抱歉,您请继续。”

泰尔斯这才轻哼一声,不自觉地拍打衣服,嗅闻上面的味道:

“比这更难的事情,是假装相信谎言——这可比说谎要难多了。”

“原来如此,如此之难,普天之下,也只有您能做到了。”

泰尔斯摇摇头,无心反击他的讽刺:

“关于搜集摩斯的情报,你派了谁去?”

“孔穆托,他有人脉。”

“不够,再派人手,挖深一些,”泰尔斯的表情渐渐严肃,“相信我,摩斯是关键。”

马略斯目光一动:

“我能问为什么吗?”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看向落日女神像,以及在那下方,准备离开去视察的南岸公爵:

“因为我刚刚发现……”

王子眯起眼睛,目光落在詹恩的身上,露出几分冷酷:“达戈里·摩斯,那个酒商……”

“就是他杀的。”

马略斯闻言蹙眉,陷入沉思。

几秒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迎面走来,一把抓住泰尔斯的手臂!

“跟我来!”

圆脸少女面无表情地拖着泰尔斯的手,大步向前。

“诶,不,你等等,不,不可以——”

看清来人,泰尔斯一脸惊恐。

希莱·凯文迪尔脚步一滞,想起了什么,又倏地回过头,把泰尔斯绕了一圈。

“哦,对了,你是他的保姆,”希莱凑到紧皱眉头的马略斯跟前,眯起眼睛,“去约个会,你不介意吧?”

保姆……

马略斯抽了抽眉毛,但还是礼貌地笑笑:

“当然不,只是——”

但不等马略斯说完,希莱就回头转身,扯着惊惶不已的泰尔斯消失在转角处。

“世上最难的事,殿下……”

马略斯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举步跟上:

“您是真不知道啊。”

————

我最最最最亲爱的小小泰尔斯:

作为口头上的未婚夫,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快高长大,变成一个身材威猛,人见人爱的好青年啊?

你是不是跟以前一样,醇香可口,惹人怜爱啊?

你的脖子上,手腕上,靠近血管的齿痕消了没有啊,下雨天疼不疼啊?

六七年里,你应该一直在北地,被北方佬们操得死去活来罢?

哈哈哈,真好,不经血汗蹉跎,钢铁磨砺,又怎成中流砥柱,翻江倒海?

开个玩笑罢了,勿恼,更别撕信。

我知道你对我的看法,可你至少得承认一点:

没有我,你早他妈落在黑先知乃至凯文迪尔的手中,或者那个血淋淋的恶心大怪物的嘴里,指不定被搓扁揉圆,碾碎消化成什么样了。

不用客气!

不用客气!!

不用客气!!!

更何况,正是如此被我呕心沥血打击磨砺长大的你,掂掂指头,就摁死了努恩王和半个龙霄城,抛抛媚眼,就勾引了女大公和半个埃克斯特(真是花心的男人)?

最后你还始乱终弃,挑起了一场席卷黄金走廊的战争,用无尽的尸骨为代价,想方设法一路杀回了星辰——啊,这才对嘛,要是你一直唯唯诺诺平庸懦弱,那多无聊啊,我都提不起兴趣去找你了。

但我也听说,你回到家之后,最近过得不太如意?你父亲忌惮你,而御前群臣排挤你?

说实话我并不奇怪,我知道你的性子,有时候软得堪比我的嘴唇,有时候又硬得不逊我的利爪——也好,变幻莫测的猎物,猎杀起来才有挑战。

没关系,我很了解你现在的处境,而我很乐意给你一些建议,毕竟,谁还没有一个跟你势不两立、做梦都想杀掉他的爸爸,和一群道貌岸然、成天想把你拱下台的臣属呢?

我以母亲的名义发誓,泰尔斯,在写这封信时,我犹豫了很久,中间涂涂改改,来回删修。

我很苦恼,该用什么口吻呢?要跟你和好吗?要低声下气乞求原谅吗?陈清利害以求合作吗?日积月累感动和解吗?还是满心爱慕诉说委屈和思念?

不,我后来想明白了,不行。

反正你这奸诈似鬼,绝情如吸血鬼的混蛋也不会信的。

所以,管他的呢,我也不遮遮掩掩,就实话实说了:

老娘我想你了,泰尔斯!

太想了!

想得要死,想得要疯,想得发狂!

想得我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每一个遭受挫折和痛苦的刹那,都积压着满满的愤怒与憎恨,恨不得要把你这个该打该杀该死的无耻小混蛋身上的每根毛发每片皮肤每滴血液每块肌肉每寸骨头都活生生血淋淋地扒下来剥下来咬下来撕下来扯下来,看着你在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痛楚,悔恨和恐惧中颤抖、尖叫、嘶吼、哭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感受到了吗?感受到我有多想你,想到骨子里,想到血管里,想到灵魂里!

你根本想象不到,小混蛋,想象不到我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

他妈的,比老娘过去几百年经历的都多,多得多,多得多得多得多得多!

你这个杀千刀的,害得老娘失去根基,流亡千里,一路上找血食避日光寻阴影宿处,跟各色的野心家尔虞我诈来回周旋的混蛋,这一路的艰辛,鲜血,痛苦,耻辱,都他妈是你欠我的债!要你拿属于你和不属于你的一切来偿还!

操!

好吧,我道歉,我激动了,失态了。

但是意思没错:

你是我的。

你逃不掉。

嗯,我去过翡翠城,没错,就是和你命中相遇的那一年,我在拱海城上的岸,可惜,那时候的鸢尾花家族多听话,勾勾手指就上当了,现在嘛,难驯多了。

因此你不用留手,尽管搞死他全家,为你的王座奠基铺路吧。

这样,你才能做好准备,欢迎我回来找你啊。

话又扯远了,是这样,我听说我那爱哭的小妹妹也派了使者去翡翠城,兴许她还会给你带上一封信,就像我一样?

没有的话就算了,如果有的话,嘿嘿,让我猜,如果爱哭鬼在抬头中规中矩称呼你“我的朋友,尊敬的泰尔斯王子”,啊,不用怀疑,快跑吧,她下一刻就要杀人了,你不是头一个,也必是尾一个!

而爱哭鬼如果称呼你为“我亲爱的兄弟”,就像一位君主称呼另一位,又先来一堆阿谀奉承,哈哈,不用怀疑,一定是她的统治遇到碍难了——你我对此皆有贡献,两位极境血族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我强烈建议你趁机狮子大开口,无论她有多少肉,你都狠心咬下三倍的量!只有两倍的话,别说你是我的未婚夫,两倍以下,我觉得你此生加冕无望了,不到一倍的话,我就回去亲自咬死你,免得有辱我过去的教育。

然后,爱哭鬼如果开门见山,直接跟你说什么“我要你的那颗头颅”或者“我要你下面的那颗头颅”的话,噢,糟糕,她筹码十足,不屑赘言废话,但是还好,至少她摆上明面,没有遮遮掩掩。

但如果她亲切体贴,温言软语,设身处地,还可心善意地替你陈清利害,出谋划策,哦喔,恭喜你,小泰尔斯,她可真是走上绝路,走投无路了!

哈哈哈哈,想必夜之国里,科里昂之下的六大家族都在怀疑夜翼君王的失踪(猜猜看,他们为什么会怀疑啊?),明里暗里地反对她算计她,意图颠覆她的统治,乃至撕裂她的心脏血管,而她独木难支,正在焦头烂额地满世界寻找助力和盟友呢!

然后爱哭鬼一定就开始低声下气地询问你,最最英俊帅气的星辰王子噢,请问你最近有没有空啊?有空的话,能否揣上你那又粗又大又硬的……钱袋,移步光临小女子的寒舍呢?哎呀春宵一度,什么姿势都可——扯远了,总之她要钱要粮要人要面子,什么都想要。

为了维护她的王座,除了她那死鬼老爹的坟墓是死也舍不得挖的之外,就爱哭鬼那咬牙死撑的性格,她连亲娘的,嗯,连自己都能卖!

然后我猜,无论她说了什么,爱哭鬼一定会告诉你两件事:

一,我是个婊子。

我确实是,而且注定是你此生最恐惧最害怕,却也最念念不忘的那种,哈哈哈哈!

二,她跟你是一伙儿的。

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她现在是什么处境,破落女王,沐猴而冠,统治摇摇欲坠,也配跟你一伙儿?

但是,但是如果她没有低声下气,如果她一脸清高的样子,小女子不卖身了,噫,那可不妙,相当不妙。

这意味着她一定在酝酿着什么,计划什么,最有可能的是她找到出路了,有信心稳定国内的统治,该死,老娘我回去的时间又得往后延了。

啊,忘了说,你要看看来翡翠城送信,负责商谈跟鸢尾花重归于好的使者是谁,尤其注意有没有一个叫黎的远东老头子。

如果有他,那表示我的预感成真了,爱哭鬼真的有了新底牌,该死,她找到办法了,因此黎可以离国,作为最贴近她父亲的人,代表血獠牙和夜之国。

如果黎没来,那代表她没找到!黎要留在国内,才能顶住那群不安分的封臣们!哈哈哈,以卡斯提根和苏利文家族的阴谋手段(也许再加上我远在千里之外的、一点小小的情报帮助),她死定了!

不开玩笑了,小泰尔斯,你心里面无比清楚,跟她比起来,我和你,我们才是同类!

别急着否认,是的,没错,我们至少有一点,或者说,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共通的:

我们是生存者!

我是,你也是,对,我们也许会迷茫,也许会动摇,也许会犹豫,但是,筹码再少,境遇再糟,对手再强,运气再差,就算面对再恐怖再恶劣再绝望的情况,到了最后,我们还是我们自己!

我们不会放弃,不信失败,不退半步,我们还是会咬着牙流着泪吞着血,拖着狼狈不堪的残躯断臂,抠烂指甲咬碎牙齿吼烂喉咙,也要从哪怕是地狱里的最深处,一寸寸爬回来,向这个世界讨还代价!

因为我们只有我们自己!

我是!

你也是!

至于那个爱哭鬼,她能做什么?

七年前,当我们站在雪地里,用尽毕生的智慧计谋,赌上一切,紧张对峙,博弈对决,以期分出胜负,顺便决定生死的时候,那个屁用没有的小女娃儿还四肢不全地躺在雪地里,嘟着嘴流着口水说着梦话呢!

但是,小泰尔斯啊,小泰尔斯,如果你想要在权力之路上走得更远,那就得学会跟不同的危险人物打交道,学会跟他们玩游戏,跟他们换筹码,跟他们——包括我在内——做交易。

然后,你还要学会狠心,学会冷血,学会变成非人般的存在。

相信我,尤其是最后一点,这很有用,尤其是在我面对父亲的时候。

所以,我很期待再跟你见面,跟你交易,跟你——同盟?

别不爱听,说句难听的,如果你没法面对我,害怕面对我,那你坐在星辰的至高王座上,也不过就是一坨死肉一具行尸,迟早要被人连皮带骨扒拉下来,打成血沫,烤成灰炭,碾作尘土,再当成没人要的垃圾低价卖掉。

但是你甘心吗?

你愿意吗?

你舍得吗?

你愤怒吗?

你痛恨吗?

你想要吗!

既然如此,那就咬紧牙关,捏紧拳头,顶着血泪走下去吧!

星辰孤寂,夤夜凄寒,它们原本并不相交,只是偶然相遇,匆匆错身。

但它们各负艰难,各承疯狂,都咬着牙流着血含着泪,撕咬着最后一丝一寸的信念,坚信只要撑到最后,就能赢下未来。

希望到了那时,我还能见到你,小泰尔斯。

为此,你可要拼了命努力,别半路上就被人做掉了。

噢,你一定很想我,对不对?

哈哈,不必羞于承认,想必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更摆脱不了我了!

因为我也惦记着你呢——你这个该被架上肢刑架,拉扯上一千遍的无耻小混蛋。

别急,别急。

我们会见面的,迟或早。

我们会有机会清算债务,了却恩怨,也许还偿尽情仇。

从今夜的信纸而始。

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口呼吸为止。

相信你已经见过给你送这封信的人了,他可是盛宴领的议员,霍利尔家的贵公子少爷,‘鬼娘’安娜·霍利尔所宠爱的好养子,年轻有为,前途大好——就是脑子坏掉了,讨厌得紧。

又或者,其实没坏,只是深藏不露,实则跟他家老娘一样,阴森狠毒,血腥恐怖?

噢,忘了说,他在变成血族之前就是个同性恋,专好俊俏少年郎(可不是脑子坏掉了嘛)。

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哟!

祝愿你夜夜有梦,而梦里有我,因为我们会在那儿齿肤相亲,血脉交融——直到其中一方鲜血流尽,痛苦而亡!

星辰尚在,可你真能血脉永治么?

————爱你爱得发狂发癫,想要听你一声一声惨叫,再把你一寸一寸撕碎,后将你一口一口吃掉,让你全身的血液,都化为我此生养料的,

————你最亲爱的,瑟琳娜·L·A·凡·科里昂,

————于你的每一个噩梦里

(一个暗红色的、有淡淡血腥味的唇印)

又及:希望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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