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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一秒。

“你问错了人。”

国王的声音幽幽响起。

“毕竟,你才是手握筹码的那个人。”

下个瞬间,泰尔斯浑身一个激灵,只觉狱河之罪在血管里愤怒地低吼,带来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令他坐立不安。

“你应该问你自己:如果我不接受你的条件,如果我不愿意予你王冠之重,”国王的话很慢,也很瘆人:

“那你就宁愿把筹码攥死在手里,袖手旁观……”

“眼睁睁看着星辰坠地,王国燃烧?”

泰尔斯死死按捺住终结之力,却不禁一怔。

凯瑟尔王微低额头,目光射来,有若剑刃抵身。

“告诉我,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却仍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喉咙。

“你想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血色之年吗?”

国王轻描淡写地道:

“相信我,我见过。”

“那场面很难忘。”

泰尔斯呼吸一滞,正待反驳,却欲言又止。

国王冷笑起来。

“看,如果你真的明白什么是‘为星辰而生’,那这问题你就不该犹豫。”

“至于‘沙王’是不是由你来执行,你也不该在乎。”

泰尔斯闻言一怔,竟不知何以作答。

“所以,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国王的声音逐渐强硬起来,不再淡然,像是利刃出鞘,“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那个筹码,那个艾莫雷的孤女。”

“在哪里?”

泰尔斯垂下了头,咬紧嘴唇。

不够。

还不够。

凯瑟尔王不会接受自己的条件。

他不会容忍任何超乎掌控的“交易”。

更不会允许王冠之上,出现哪怕一点瑕疵。

王国,利害,哪怕是血色之年,这些都不足以说服凯瑟尔王。

不足以说服——铁腕王。

花言巧语,威逼利诱,全都无效。

他要做到更多。

更多。

更多!

狱河之罪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情,汹涌而来,溢满全身。

【如果你要进入这个圈子,泰尔斯,乃至爬到顶端。】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首称臣,开放你的身心,让他们的世界和观念,统治你的全部,把你变成你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模样,只有这样,你才能开始玩这个游戏,才能玩得风生水起。】

俯首称臣。

开放身心。

变成……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模样。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打出这张牌。

即便它意味着万劫不复。

在狱河之罪兴奋地咆哮声中,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父亲,听着……”

但下一秒,他的父亲轻哼一声,摇头打断了他: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子。”

凯瑟尔王眼神一动,吐出一个名字:

“拜拉尔。”

泰尔斯一愣:

“什么?”

国王轻轻地摩挲手背,思索着道:

“那个闯宴决斗的刺客,是叫这个名字吧?”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拜拉尔。

什么?

“我猜,因为法肯豪兹送了你那把剑,那个筹码,那个孤女,你才变得有恃无恐,底气十足,胆敢以闯宫谋逆来达成目的。”

凯瑟尔王收起了语气里的严厉,恢复平静:

“但你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至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不是:你出宫前后,判若两人。”

“那这个让你神气起来的筹码,只能是你出宫的这段时间里,得到的。”

那个瞬间,泰尔斯心中一震。

“至于那个闯宴决斗的刺客。”

凯瑟尔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专心地摩挲手背:

“他恰巧是今天你出宫后,在秘科见过的人之一。”

“也恰巧是少数能跟你攀谈王国政治的人,还恰巧来自西荒。”

“那个艾莫雷的孤女,还有四目头骨,他们也恰巧来自西荒。”

“米迪尔生前说过:政治没有巧合。”

那个瞬间,泰尔斯大脑一僵。

什么……

凯瑟尔王抬起头,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一声: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的归国宴会上,那个刺客在失败之后不愿自杀,而是放下了武器。”

国王盯着他,像是按住猎物的猎手:

“因为他指望你。”

“指望那个出了名慈悲心肠的泰尔斯王子,事后回去找他。”

“好把法肯豪兹真正的利剑,能够掀翻西荒的筹码——艾莫雷的孤女——交给你。”

泰尔斯强迫着自己维持住表情,却不知不觉冷汗淋漓。

国王目色一厉:

“而且,只给你一人。”

“以向我发难。”

“覆局翻盘。”

听到这里,泰尔斯呼吸紊乱。

不可能。

不。

他的筹码,他唯一能拿来与凯瑟尔王讨价还价的牌面……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对手翻开了?

国王轻笑一声,不再看向泰尔斯。

好像后者不再重要。

“没关系,莫拉特会从他嘴里撬出一切的。”

凯瑟尔王悠然道:

“包括那个孤女。”

撬出一切。

泰尔斯的瞳孔慢慢放大。

拜拉尔。

安克·拜拉尔。

【谢谢您,殿下。】

【谢谢您还愿意到这里来,来聆听我的声音——或者遗言。】

【这儿虽没有阳光,可也不是那么黑,是吧。】

不。

想到这里,泰尔斯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咬住牙齿:

“不,你错了。法肯豪兹跟我有秘密的联络渠道……”

“那就是其他人,”凯瑟尔五世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其他你出宫后遇到的人。”

“无所谓,知道这个孤女活着就够了。”

国王看也不看他:

“你出宫遇到的人也罢,去过的地方也好,秘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遇到的人。

去过的地方。

莉莉安,燕妮,废屋……

不。

泰尔斯难以置信,他的呼吸渐渐僵硬。

凯瑟尔王挑起眉头,语气轻松:

“放心,那个孤女,她很快就会在王室的支持下,恢复头衔,成为艾莫雷女男爵。”

“她的姓氏,注定要名留青史。”

国王玩味地道:

“她父亲若死后有知,也许会为之自豪?”

名留青史。

泰尔斯一阵恍惚。

【那么,殿下,代价是什么呢?】

【拜拉尔家将成为背主之徒,众矢之的。】

【蒂娜,她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不。

不!

泰尔斯猛地抬头!

在狱河之罪的催动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懑涌上胸口。

少年不再掩饰,而是愤怒地瞪向国王。

“你根本没认真听我说话,对么?”

泰尔斯咬紧牙关,愤然发声:

“你跟我谈了这么久,只是想搞清楚,我是从哪里知道艾莫雷孤女一事。”

凯瑟尔王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

“谢谢你,孩子,但你的任务完成了。”

“顺便一句,无论是谁跟着你演了这出闹剧,”国王话语平静,却句句诛心:“他们都会付出代价。”

“为你的愚行。”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

怀亚,罗尔夫,D.D,哥洛佛,还有被自己骗来的科恩……

不。

“你不能这么做。”王子艰难地道。

“记得吗,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很多次机会。”

凯瑟尔王甚至不去看他,冷漠回应:

“是你自己放弃的。”

铁腕王轻轻地伸手,拨向桌上的摇柄,通知外面的人。

“现在,滚出我的会议室。”

他用低沉的嗓音,为整场谈话下达定论:

“去问问玛里科先锋官:擅自闯宫,冒犯国王,该挨多少鞭。”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彻骨寒凉。

————

西荒领,荒墟,浮沙宫。

“哟,伤疤汉,过来过来,陪我下棋!”

窗边的法肯豪兹公爵紧了紧披风,向着廊柱后的荒骨人招了招手。

高大强壮的荒骨人转过头来,向公爵靠近,带动一头的小辫子来回甩动。

一个年轻些的卫兵望着荒骨人身上锯齿状的纹身,警惕地把手按上剑柄,却被另一个年长的卫兵按住。

荒骨人走过这个满脸紧张的年轻卫兵,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习以为常。

他来到西荒公爵面前,粗鲁地把屁股砸到椅子上,看着两人之间的棋盘,皱起眉头。

法肯豪兹高兴地伸手示意。

荒骨人摇摇头,话语僵硬而难听:

“高赫,不会。”

法肯豪兹叹了口气,连忙摆手:

“我知道,我知道,不然我找你干嘛?”

高赫愣了一下,看看棋盘,又看看公爵,一脸鄙视。

他指指窗外风沙里的月亮:

“小鸦头,走,追。”

高赫的话语难听难懂,但法肯豪兹似乎毫无碍难,他摇摇头。

“不了不了,让德勒走吧,他得赶回翼堡准备要务,”公爵痛心疾首地看着一下午的胜负记录本:

“再说了,追他回来干嘛,我又下不过他。”

“小小骨崽,在,追。”

“我儿子的棋艺是我教的,跟他下……没意思。”

法肯豪兹大手一拍:

“来,下棋!”

高赫怒哼一声,伸出手,胡乱动了一下棋子。

“哎呀,伤疤汉你怎么能先动王后呢,不是这么走的,不过没关系,你看,我这就把它吃掉了……”

“哼。”

“啧啧啧,你这一步就不高明了,等于送子给我吃啊,啪嗒!哈哈哈!”

“高赫,不懂。”

“不懂没关系,输多了就懂了……”

“高赫,饭。”

“别走啊,要吃啥喝啥让仆人给你送,来来来,你看我一步……”

“高赫,杀人!”

“哎哟哟,别生气嘛伤疤汉,下个棋而已,胜负不重要……”

一来一回间,法肯豪兹下得不亦乐乎,不多时,棋盘上已经摆满了高赫被吃掉的棋子。

最后一步下完,公爵心满意足地抓着高赫的手,推倒后者的国王,仰倒在椅子上,长声喟叹:

“啊,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大胜了!爽!爽!爽!”

法肯豪兹靠在椅子上,摇头晃脑。

但是荒骨人却紧紧盯着一脸满足的法肯豪兹,闷声道:

“骨头崽,杀人。”

此言一出,法肯豪兹的笑容瞬间消失。

公爵离开椅背,冷冷地看向荒骨人,面容恶心可怖。

而高赫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几秒后,西荒公爵扑哧一笑,摆手道:

“胡说八道,我这下棋呢,没事杀什么人啊。”

但是高赫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周围的卫兵心有所感,一阵不适。

“骨头崽,”荒骨人严肃地道:

“杀人,大杀人。”

法肯豪兹的笑容再次凝固了。

他指向高赫,摇头道:

“你……”

“骨头崽,骗,”高赫咬起牙齿,一瞬间变得面貌狰狞:

“高赫,杀人!杀人!”

荒骨人的反常,让周围的公爵近卫们紧张起来,直到法肯豪兹扬扬手,示意无事。

荒墟的领主叹了口气。

“好吧,我说实话,”法肯豪兹支住棋盘,目光深远:

“我是有些烦躁。”

也只有你才能看出来,伤疤汉。

西荒守护公爵出神地望着窗外:

“你知道,等待的时候,最是磨人了。”

高赫露出残忍的笑容:

“杀人?”

公爵不屑摇头:

“哦,杀人也开心不起来!”

高赫显然很失望,他嘟囔了一句,扫兴地起身离开。

“告诉我,伤疤汉。”

在高赫转身的时候,法肯豪兹突然开口:

“你赌过吗?就是……出钱,说一件事情,你说对了,就赢钱?”

荒骨人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摇摇头:

“高赫,不。”

“至少你见别人赌过吧,”法肯豪兹叹息道:

“我是说,在你打开战俘栏,背着我逃出刹拉伦部之前?”

高赫仔细地思索一阵,眉头渐紧。

法肯豪兹见他这副模样,无奈道:“好吧,我也不为难你……”

“五十八个迁水期以前,”高赫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卡利格里,兽笼。”

“卢玛,赌。”

法肯豪兹表情一变,饶有兴趣地拍拍眼前的桌子。

高赫重新坐了下来。

“好吧,所以,是你们部族去卡利格里的时候,玩了兽笼……你的兄弟赌了谁?部族战士?奴隶?流放者?沙盗?还是野兽?”

荒骨人目露冷色:

“高赫,杀人。”

法肯豪兹眼前一亮:

“哈,你兄弟下注,你亲自下场,决斗杀人?”

高赫点点头。

“看看你这刹纹,你赢——杀了多少?”

高赫站起身来,扒开侧背的衣物,如数家珍地点出几个锯齿状的纹身。

“八个?哇哦!”

法肯豪兹感叹道:“我猜你们发财了?”

但是高赫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卢玛,输。”

“什么?”

法肯豪兹皱眉不解:

“但你还活着啊,你兄弟怎么输的,下错注了?”

高赫的表情黯淡下来。

“部爵,赌,血刺蜥。”

法肯豪兹的笑容也渐渐消退了。

“哦,你的部爵下令,让你们兄弟手足,捉对厮杀。”

公爵叹息道:

“这可是重头戏,我猜,他想引来重注,赚笔大的。”

高赫咬起牙齿,脸颊发抖:

“卢玛,不。”

“高赫,不。”

法肯豪兹点点头:

“当然,你们拒绝了,所以只能赔钱?”

荒骨人顿住了。

好一阵子,他才艰难抬头:

“部爵,杀人。笼主,杀人。圣酋,杀人。部族,大杀人。沙仆,大大杀人。”

公爵耸耸肩:

“是啊,我猜也是,大家都很不爽,尤其是那些下了注的人们——我听某人说过。”

他轻哼一声:

“你的部爵摆了兽笼,兴许还收了注,却没完成决斗,一定赔惨了吧。”

高赫没有说话。

荒骨人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可怕:“部爵,穷。”

“卢玛,赔,命。”

法肯豪兹一顿。

高赫咬紧牙齿发着抖,抬起头来:

“高赫,罚,活。”

西荒公爵没有说话。

他只是叹出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高赫扭过头,向着看不见虚空露出狰狞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你的混蛋老部爵,”法肯豪兹眉头一动,恍然道:

“就是后来那个被你从下往上,一斧子从鸡把砍到肋骨,哀嚎到天亮才挂掉的倒霉蛋?”

高赫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法肯豪兹轻笑一声:

“干得好,伤疤汉,为你兄弟报仇了。”

高赫不言不语,半晌之后,他突然抬头。

“骨头崽,赌?”

法肯豪兹一愣,明白过来,点点头。

“是啊,我也在赌,”公爵看向东方,嬉笑道:

“赌另一场……血刺蜥。”

高赫皱起眉头。

“啧啧啧,”西荒公爵摇头道:

“下注下得,怎么说呢,足足六年啊。”

法肯豪兹渐渐出神。

荒骨人露出狠色:

“高赫,杀人,骨头崽,赌。”

“当然,”法肯豪兹笑了:

“如果是杀人,伤疤汉,我一定让你去,下注在你身上。”

“但是,不,不是。”

公爵的眼神犀利起来:

“我这场赌博的关键,不是杀人夺命。”

“而是赌我那一位,在王都里的高赫,能不能豁出一切。”

高赫露出不解的神情。

“赌他,赌他愿不愿像你的兄弟一样。”

法肯豪兹公爵面色骤冷,他大手一挥,将桌上的棋子统统扫落:

“赔自己的命。”

“换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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