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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星城里,王子归来引发的热潮已经有所削减(或仅仅是收敛积压,等待下一次的爆发),至少闭门谢客的闵迪思厅不再像之前那样门庭若市,泰尔斯难得享受了一段少有的清净时光。

但这不代表他就从此舒心了。

从第二天开始,泰尔斯殿下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闵迪思厅的主人”这一伟大身份所带来的权力,以基尔伯特为首的王室教导团(“王室小鲜肉的人设包装公司”——公爵大人的不忿之语)就有条不紊地开进了闵迪思厅。

首先,文法课,包括古帝国文和通用精灵文的教导者,是王立文法学院里声名卓著的博纳大学士。

能请到他,不可不谓物美价廉。

一方面,博纳学士那光滑得可以反射灯光的秃头让闵迪思厅省下了不少灯油,节约资源,

另一方面,他那轻柔低沉又断续不清(“快病死了吧”——刻薄的、从此不能大声说话的D.D)的嗓音,则迫使整个闵迪思厅在上课时间保持绝对安静,造福环境;

第三,他渊博的学识和广泛的领域,几乎把王子的五门课(语法、逻辑、修辞、古帝国文和精灵文)压缩在了一起,让泰尔斯领略了以下问题的答案:

那些连“主谓宾”这样的语序都全然不同于通用语的语言(比如麻烦的远古帝国文和该死的通用精灵文),会给语法带来多大的变化?会如何影响逻辑的原理和表达?从而在修辞上带来怎样的挑战?它们又是如何分别影响了现在的语言和说话方式?进而改变人们的思维习惯?最后,它们又是如何残酷无情地蚕食了泰尔斯王子珍贵的睡眠时间?

(“殿下,您,您说您,您背不完?那,那就晚,晚睡一点嘛……反正你们年轻人说早睡都是骗人的,躺床上啥都干就是不睡觉……什么,不利头,头发?哎呀那不重要……殿下您,您知道假发吗,宫廷里谁不戴着假发假胸啊……什么,晚睡长不高?哎,殿下,您戴上王冠,不就够高了吗……”——颤颤巍巍的、一句话说得王子三度色变的博纳学士)

历史课则由基尔伯特亲自担纲,相比博纳学士的旁征博引和目光长远,外交大臣的目标简单明确: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把泰尔斯王子变成人形的《远古帝国到星辰王国:上下两千年通史大百科》。

(“‘索引’!殿下,我必须纠正您的玩笑,只是《大百科》‘索引’而已,拿去唬……咳咳,展示您的博学就够了。”——严肃的基尔伯特)

至于数学课,这或许是少数能给星湖公爵阁下带来慰藉的课程,胡里奥学士颇为泰尔斯的几何与代数水平惊异,尤其是王子在“鸟不生蛋的埃克斯特”白白耗费六年的前提下。

但令泰尔斯头疼的是,随着胡里奥对他的信心水平越来越高,为教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数学家王子”(“您加冕之后,一定记得给我们拨经费——看,哎呦喂这些淘气的小公式们,多美多可爱啊,像不像朝着您在笑?”——不停挥舞兰花指的胡里奥学士)而激动的前者,正热忱而迅速地扩张他们的课程大纲。

比如某天,胡里奥学士终于把代数和几何结合起来,开始计划着让泰尔斯用代数方程来测算天体运行的轨迹和变化。

(“这些基本的方程都对不上,是吧,至明星的运行太诡异了……而您知道,我们有没有可能把握这些不可测量的运动呢?有几个龙吻学院的学者设想,只要把这一运动过程分割成不同部分,再一直一直一直分割下去就能得到答案,我给您看看他们分别提出的运算式啊……诶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醒醒,醒醒啊殿下!您先把题做完了再晕嘛!”——年轻有为却花容失色的胡里奥学士)

而他们使用的课程材料,已经从古籍上的数学题扩展到国情民生的现实数字,甚至有几次,胡里奥提出不妨试试从前期国家岁入估算未来的岁入,或者从中央领的人口增长估计全星辰的数据。泰尔斯有理由怀疑,如果他不表现得蠢一点,放慢课程的速度,那距离书本上出现某个可怕的钟形曲线以及其后的一系列概念,就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至于自然课,谢天谢地,见多识广的蒙顿勋爵讲起天文地理人文风俗时,往往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如果王子不是时常打断他,让他难堪的话。

(“至明星为什么在东方呢?沥晶矿的成分是什么呢?要是哪天把鲸鱼杀光了,我们是不是就没有永世油用了?狼人和吸血鬼真的是被诅咒的怪物吗,跟狼和蝙蝠有关系吗?龙吻地是个盆地,那它的气候是不是有些奇怪?迷雾双海上的大雾和漩涡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吗?魔鬼海的海怪传说有那么多目击者,就没人怀疑过?落日皓月的信仰和他们的神殿教会为什么能共存?食人花这玩意儿跟巨龙一样,怎么应付它们的能量消耗?终结海眼底下真的是凯旋之都和帝国故土?盛宴领的血族们是如何统治的?大荒漠内部肯定有不同的地形气候吧?荒漠都市卡利格里是真的吗?造就大裂沉的伟力为什么没有形成漩涡,把两块大陆吸进去?迷海三国的瘟疫是从哪里开始爆发的?桑拉火山两次喷发的间隔为什么这么短?从不同的港口去东陆的速度不一,是不是因为洋流的走向?”——王子殿下的“十万个为什么”。)

而艺术课,在看过、听过星湖公爵精心准备的画作与鲁特琴演奏之后,声望卓著的乌赫兰大师温和地告诉泰尔斯:学艺术,其实不一定要做一个艺术创作家的,同样也可以做一个艺术欣赏家嘛,我看呐,公爵您就很适合做一个名留青史的欣赏家,特别特别适合……

总之,这一周来毫无喘息的王子进修课,让泰尔斯越发想念曾经的英灵宫生活——死人脸除外。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就没把小滑头一起绑来上课呢。

每天都感觉身体被掏空的泰尔斯,默默流着泪想道。

这还不如让他回到荒漠里去呢。

至少兽人们不会逼他背下远古帝国文的七种词格,三种词性,四种时态,三种语态,四种人称,五种语序和十八种根据情况可互相变格的不同句式,包括复杂的发音规则——相比之下,黑径里那个劳什子将军的近世帝国语真是太简单了。

或者通用精灵语的二十二种语音语调变化——天啊,那简直就是声乐课。

在闵迪思厅,泰尔斯感受的压力之大,甚至让他忘记了两个月后的亮相宴会,遑论复兴宫里的权力漩涡。

就连一些本该稍显轻松的“特别”课程,也是一样。

比如现在。

“感觉到了吗,泰尔斯殿下?”

“作为你的武器,它是如此坚挺,笔直,硬气,又不失韧性与弹性……”

温和而随和的声音从他的左耳侧响起,又慢慢绕到右耳,带起痒意。

“但它也是如此冲动、野***望无限,按捺不住,渴望着释放自己,去撒野,去征服……但你不能轻易顺从,要控制住它,别让这匹野马轻易出闸……”

泰尔斯面颊通红,呼吸急促,根本无暇顾及耳边的声音。

“腰用力,手扶稳,对,就这样,保持住这个姿势和方向,尽量绷直,不要颤抖……”

汗水流过泰尔斯的脸颊,他突然浑身一抖。

糟糕!

那个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坚持!绷紧!绷直!抬高!别让它掉下去了……”

但泰尔斯感觉得到,自己已经……

不。

不受控制的麻木感漫上全身。

糟了,糟了。

他,他坚持不住了……

泰尔斯眼前一阵眩晕。

他就快要……

快要……

啊!

终于,随着沉闷的一钝声,泰尔斯手上的练习剑,连同剑身上挂着的负重轮一起摔落沙地。

星湖公爵急促地呼吸着,他的手臂一阵酸麻,手套里则满是汗水。

脚步声响起,马略斯从他的身后走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剑。

“时间……有些短啊?”

泰尔斯懊恼地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在庭院临时空出的训练场里跺了跺脚,舒缓麻木。

“没事,”王子悻悻道:

“我只是不习惯。”

“北地人不这么教。他们倾向于……对抗训练。”

马略斯轻哼一声:

“那或许……您该回去北地?”

泰尔斯顿时一噎。

夕阳洒落闵迪思厅的庭院,把马略斯和泰尔斯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他们的身后,多伊尔站在廊柱下,跟一旁的哥洛佛说着什么。

“显然,我们的王子殿下没经历过系统的训练。”

多伊尔摇了摇头:

“看来,擅长战斗的北地人本事有限啊。”

哥洛佛抿了抿嘴。

没错。

此时此刻的泰尔斯正无精打采地上着由马略斯勋爵亲身指教的“武艺课”,显然,在经历一整天的大脑折磨之后,公爵对亲卫队长的站桩式授课并不十分感冒。

但马略斯似乎甘之如饴。

“剑式和剑架是古代骑士训练里的重要一环,”守望人依旧是那副礼貌微笑的表情,全然没有为王子的失败与态度困扰:

“尤其是‘骑士十七剑’,这是古典而正统的骑士技艺,自帝国以降就流传宫廷。”

“星辰立国后,它又经过无数大师的悉心研究,遂有今日之貌。”

在几个陪练的王室卫队成员注目下,马略斯走进场内,优雅地捡起王子的金属练习剑,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负重轮一并捡起来。

“每一个动作姿势都经过精细考量及无数验证,”马略斯倒转剑身递出,温文尔雅,不见一丝急躁:

“而你需要全神贯注,贯彻到底,把它们做到极致,让它们深深烙进你的身体里,变成本能。”

满脑子都还是语序变格与算术式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接过马略提递来的剑。

但泰尔斯一抽一下,长剑纹丝不动!

泰尔斯吃了一惊,从无精打采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发现剑身正被马略斯牢牢地握在掌心,并未放手。

“以便在战斗的任何时刻,都能回到最熟悉最安全的姿势。”

马略斯深深地注视着他,开始变得严肃:

“比如,你每攻出一剑,无论战果如何,都要本能地迅速回防,保持警戒。”

下一秒,马略斯突然松手,泰尔斯就着惯性晃了一下,方才站稳。

面对这不太友好的“提醒”,泰尔斯勉强笑了笑,熟练地甩了个剑花:

“即使在敌人已死的时候?”

而马略斯却眼神一冷:

“即使在敌人已死的时候。”

泰尔斯一凛。

马略斯继续道:

“我猜,北地人没教过你‘后击’一说?”

“即便你削掉了对手的头颅,他的躯干也仍留有惯性,完全能在死后的一秒里,继续完成死前的招式——比如同样削掉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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