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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走在闵迪思厅前的庭园里,穿过晨光与绿植交织的石子路,心情舒畅。

当然,按照日程,老顽固今天车马齐备、前呼后拥地出城去了,据说要巡视南方,至少一两个月。

凯这么想着,感觉连天空都清澈了许多。

至于老顽固给自己下的禁足令——谁他妈在乎那个?

好吧,也许确实有人在乎:

当凯走近厅门的时候,厅柱下站岗的诺兰努尔用一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傻样子瞪着他。

而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带着瓦尔过来的原因:

在诺兰努尔张口询问之前,瓦尔就清了清嗓子,在凯的眼色下走上前去,用北地人特有的大嗓门开始为难自己的弟弟。

作为王室卫队的成员之一,诺兰努尔·亚伦德也许能毫不犹豫地应对刺客,但他绝对不擅长应付自己一母同胞的麻烦弟兄。

凯对此再清楚不过。

趁着身后诺兰努尔无暇顾及自己的当口,凯顺顺当当走进了厅里。

也许是老顽固出城的缘故,今天闵迪思厅里的守备没有那么严格,寥寥几个清扫仆人来去匆匆,璨星私兵仅仅在外围站岗,唯有精锐而稀少的王室卫队看守着几个要害位置:

莫利安站在左厅的侧门边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罗戈站在他对面的右厅,正靠着墙打瞌睡。

而凯的正前方,托尼背着手稳稳而立,身后就是阶梯以及墙上的星辰三王像。

“陛下把你禁足了,”托尼的声音毫无感情:

“你不该在这里。”

凯哼了一声,继续往阶梯的方向走:

“你不该过问我的去向。”

但托尼伸手拦住了他。

“回去。”他冷冷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为了你好。”

凯的眼神掠过托尼侧摆在后腰的刀。

麻烦。

凯一直认为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他打得过的人,另一种是他必须喊帮手一起——比如瓦尔和强壮的侍从官卡纳——才能打得过的人。

但毫无疑问,声名赫赫的王室卫队首席护卫官,康拉德·托尼勋爵,属于第三种。

两侧的莫利安和罗戈都侧目而视,好像在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

“好吧,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托尼抿起嘴唇。

凯笑容明亮,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

“我要上去,你们不让,然后我坚持,于是你们动手,可是我挣扎,动静大得足够掀翻厅顶,然后传令兵就会带著命令下来,让你们停手——把我带上去。”

托尼皱起眉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台阶。

凯抱起手臂,露出自信的微笑: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跳过中间那一大堆步骤直奔结果:让我上去?”

托尼的脸色越发难看。

另一侧,莫利安眨了眨眼,指了指头顶:“咳,他说得有道理——我是说,就让他上去吧?”

右厅的罗戈歪了歪嘴角,一副想笑又忍不住的样子。

凯觉得自己确实胜利了。

因为托尼怒哼一声,却什么都没做,退到了一旁。

“这才对嘛。”

凯趾高气扬地翘起胜利的鼻孔,越过托尼,不顾对方气得发青的脸色。

为了挑衅,他甚至举着双手,有节奏地打着响指,踏着踢踏舞步,哼着小调,晃着肩膀,不顾左右仆从和王室卫队们古怪的目光,一扭一扭地踏上阶梯。

凯嚣张地走过星辰三王——杂种王、人妻王、烂债王(上一次他这么叫之后,老顽固亲自把他按在星辰墓室里揍了三十棍子,直到大着肚子的母亲闻讯从茶话会上赶回来救他)——的画像,对两名下楼的女仆抛了个媚眼,把她们吓得躲向一边,扭头就跑。

依旧是美好的一天,不是么?

凯盯着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仆背影,欣赏着她一抖一抖的臀部,满足地想。

但他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黑衣的健壮男人在两名侍从官的簇拥下,迎面而来,走下台阶。

凯轻快的脚步瞬间一滞。

不。

看到那个黑衣男人的瞬间,凯就在心底里痛苦地哀嚎起来。

是他。

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最,没有“之一”。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不是在他最该待的地方——肮脏的军营,恶劣的北方,继续喝他的人血,砍他的人头?

凯头疼地龇了龇牙,一边熟练地低头含胸靠向阶梯边,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一边如一个卑微的仆从般默默转身,打算溜走。

并指望着那个黑衣男人忽视他。

但他的愿望最终落了空。

“你要去哪儿?”

凯脚步一僵。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像是被侵蚀多年的老旧风琴,弹奏起来,每一根弦都是杀人的利器:“这就是分别一年后,你的反应?”

从阶梯上下来的黑衣男人龙行虎步,气宇轩昂。

只见莫利安、罗戈和托尼都齐齐肃立,对男人颔首致敬——那是凯从来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等等。

凯瞟了一眼下面的莫利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知道他在这儿。

他们是故意的。

“闪躲,逃避,视而不见……就像你逃避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这个男人有着利刃般的眼睛,坚毅的脸颊,宽阔的胸膛,以及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身姿。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就像一剂冰雪,赶走大厅里的所有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紧张。

凯认命地吐出一口气,头皮发麻地转过身来。

只见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上首,冷冷道:

“我亲爱的小弟。”

凯的额上微微冒着冷汗,久违的慌乱和恐惧同时袭来。

真该死。

凯在心底默默哀叹,他不愿意(才不是不敢呢!)直视对方的双目,仅仅把视线停留在男人胸前的衣襟上。

我不怕他。

你不怕他。

该死的,凯,你不怕他!

凯在心底重复了三遍。

凯抬起头,逼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嗨,贺拉斯!”

“我亲爱的好弟兄,天气不……你什么时候回王都来的?”

天知道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恐惧和紧张间挤出这样一句话。

黑衣的贺拉斯轻轻皱起眉头,仿佛带着周围的气温开始下降。

没错,这个世界上,凯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是他那高大壮健,勇武过人,杀气腾腾,缺少关爱所以精神不正常的二哥。

当然,最后一个形容,凯一般不会当面说出来。

“要是早点知道,我还能准备……”

贺拉斯盯了凯好一阵,直到他眼里的寒意几乎能累满一整个地窖的冰山的时候,才从喉咙里哼出一个不祥的闷音,打断了凯:

“我听说了。”

“警戒厅追捕逃犯的时候,‘碰巧’把你从红坊街的某间会所里给拖了出来。”

凯的笑容顿时一僵。

等等。

这……

贺拉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瞪着凯。

好吧,一如既往,这个家伙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可是……

凯艰难地晃了晃脑袋,一抽一抽地捣鼓着两颊,言语间带着不自然的嬉笑: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跟朋友们有个诗歌文艺探讨会,红坊街的气氛比较好,我们就订了包间,在一起喝点酒,讨论一下红王时期的庄园诗派……”

贺拉斯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靠近凯,配合他健壮的身材,简直就像小山压到跟前。

“朋友?诗歌探讨?”

凯天真而无辜地点点头:

“你知道,就是海曼喜欢搞的那些……”

贺拉斯依旧冷漠地盯着他。

“但海曼从来没在凌晨两点开过诗歌探讨会,”只听第二王子冷冰冰地道:“更不是在红坊街的某张超大豪华软床上。”

凌晨。

大床。

大事不妙的预感袭上凯的心头。

“他更没在警戒官到场时,醉醺醺地卡在三个光屁股女人中间,然后被一丝不挂地揪到大街上,一路拖行,直到哀嚎出王室的姓氏。”

贺拉斯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闷音。

凯的表情定住了。

该死。

这不该是个秘密吗?

他是从哪儿知道的?警戒厅?

他发誓,当贺拉斯说到“光屁股女人”的时候,下面的莫利安忍着笑朝他们看了一眼。

虽然凯被禁足这件事是公开的,但背后的真相……老顽固下了严令啊,除了当事人之外,这事儿不是该被盖住了吗?

凯不自然地扭着脖子,望向别处:

“那个,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贺拉斯的眼里满布鄙夷。

“我老婆,而她是从赫布兰夫人那里听来的。”

赫布兰夫人?

等等,所以意思就是……

凯想通了什么,心里闪过一大片大难临头的阴霾。

哦,不。

王都的八卦贵妇圈,那群该死的长舌妇们……!

额,也许爱丽舍夫人除外……

毕竟她的呻吟声太动人了……

但贺拉斯的声音重新打断了凯早已飘到远东的思绪:

“在你被当众抓到跟一个下贱婊子,一位功臣遗孀,还有一位她丈夫不知情的子爵夫人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半条街的人知晓了身份之后……”

他的二哥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厌恶:

“王室的尊严,贵族的忠诚,统治的安定……你知道父亲要费多少力气收拾你的烂摊子吗?就因为你管不住下半身?”

凯挑了挑眉毛,心里不以为然。

嗯,大概知道——在复兴宫里被抽的鞭痕还历历在目。

还有一大堆抚慰封臣的恩封手令跟御赐——特别是那个被全王都知晓戴了绿帽子的丈夫,但凯敢肯定,那个喜欢听自己老婆惨叫声的懦夫靠这个换来了升官,指不定多开心呢。

这还不够吗?

“每次我们以为你会安分守己痛改前非的时候,你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告诉大家:你还是那个最让人作呕的丑角。”

凯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我们的敌人真该感谢你:你以一己之力,就让我们的姓氏和家族变成了这个国家最大的笑柄。”贺拉斯的眼神就像军营里的军法官。

看,这就是他们在意的。

姓氏。

家族。

真是老掉牙,还有其他的吗?

凯在心底嗤笑一声,打定了主意。

我要跟他对着干。

这个一脸自大的混蛋。

而他知道怎么惹恼贺拉斯。

凯一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样子,哼笑道:“笑柄?”

“不清楚,反正那夜里,爱丽舍夫人倒是笑得挺开心——我的意思是,谁不喜欢探讨诗歌呢?”

凯满意地看见,贺拉斯的脸色越发黑沉。

没错,他越生气,自己就越开心。

如果这个该死的肌肉男真以为他能……

凯摊开双手,挑衅地笑着:

“当然,你也许不理解,你也许更喜欢在军营里,每天夜里跟几千几万个大糙汉子一起摩肩擦背汗水淋漓地……”

下一秒,黑衣的贺拉斯突兀地一晃右臂,五指如鹰爪抓出!

啪!

他死死扣住凯的肩关节。

凯一颤,为突然而来的疼痛抽气嘶声。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手忙脚乱地抵抗着贺拉斯的五指紧锁。

但他的兄弟不知道使了什么技法,左手一闪一挥,凯的右手腕就一阵麻木,随即无力垂下。

“这就是你的能耐?”

贺拉斯眼神如刀地逼近了他,手上的力度缓缓放大,疼得凯浑身冒汗:“连颗鸡蛋都打不破……你到底是怎么上女人的?让她们来操你?”

该死,该死,该死!

凯抽搐着脸,颤动着肩膀,侧过身子,竭力反抗着那只铁钩般的粗糙大手,想要摆脱钳制而不得。

可恶,可恶,这个该死的肌肉男,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哭啊,喊啊,就像以前一样,可惜母亲不能再来救你了……”

贺拉斯的眼里仿佛带着风暴:

“或者像三年前一样,继续懦夫般地离家出走?哦,我忘了,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根本连寒堡都到不了,就身无分文地倒毙路边了——还是我的部队把你给拎回来的?”

凯想踢出右腿,却被未卜先知的贺拉斯提前踹开脚踝,无功而返。

贺拉斯身后,两个同样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家的王子侍从官——波克和萨奇——仿佛对自己的主人动手训人习以为常,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就默默退开几步,看向别处,留出空间给他们的王子殿下。

“告诉我。”

“多少年了,”贺拉斯的声音很可怕,手上越发用力,凯也被逼着慢慢弯下膝盖:“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做一个废物,不做家族的耻辱,不拖我们的后腿?”

肩关节连带着锁骨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凯几乎要疼晕过去了。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像锅里的那颗老鼠屎一样,碍我们的眼?”

凯憋着脸,故作强硬地回瞪着他的哥哥。

他没有放声求饶,也没有高声惨叫,更没有低头认错。

他不能认输。

不能示弱。

特别是在这个疯子面前。

就像以前一样。

不能!

“什么,时候?”

凯扭曲着脸,就着模糊的眼眶,倔强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也许,永远不能?”

显然,贺拉斯不满意他的回答。

第二王子那常年在军旅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臂肌微微颤动。

下一秒,凯就感觉到扣在肩膀上的大手变换了姿势,随之而来的是锥心的剧痛!

凯疼得脸色都白了,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期望能减缓疼痛。

他得离开这——这是凯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在不自然地提醒主人的事实——离开眼前这个该死的肌肉猛汉。

瓦尔大概还在门口跟兄弟扯皮顺带放风,卡纳被勒令回家反省,凯的侍从官是指望不上了……

而他们下方,王室卫队们肯定看见了,但他们却尽忠职守地站在岗上,视而不见。

凯不得不后悔起先前自己对待他们的恶劣态度。

正在此时。

“我不是想打断你,贺拉斯。”

一个利落有力,却又清新悦耳的男声从前方的阶梯上响起,带着些许戏谑:

“可你们似乎……挡住楼梯了?”

贺拉斯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他的手因为这声呼喊而稍稍放松。

好歹没那么疼痛的凯松了一口气。

但贺拉斯看也不看他。

第二王子的侍从官,波克和萨奇退让到一边,对着新来的男人微微躬身。

这个男人身量修长,却不显干瘦,肤色白皙,却并不柔弱,当他踏下台阶抬头望来,更是给人一股眼前一亮的清新感。

虽然看过了无数次,但凯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还是贺拉斯,都在跟那个男人对视的瞬间,再次被他的面容吸引,甚至一时忘了痛苦。

无他,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

太英俊了。

他面目的棱角仿佛是某位大师亲自凿刻而出,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既不锋利突兀,也不流于平庸。

他浑身上下的气质自然优雅,又昂然飒爽,不笑时如同静画,处处精雕细琢,一笑则如光芒绽放,让人一见忘怀。

而他的眼神更是其中鬼斧神工的一笔,明亮时如有漩涡,勾魂夺魄,黯淡时散发忧郁,令人心疼,直视则寸寸真诚,睥睨则自有威严。

“看看他的这副痞子样。”

贺拉斯的手掌依旧扣住面色惨白的凯,头也不回: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他会是兄弟,还分享同一个姓氏?”

俊俏得动魄惊心的男人看了凯一眼,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仿佛鲜花绽放,晃得凯眼前一花:

“是啊。”

“有时候我也在奇怪这一点。”

新来的英俊男人耸了耸肩。

凯开始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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