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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头和二丫头都很好,明儿俺去喊她们过来瞅瞅你……”他的婆姨没有等来第二天天明就闭上了眼睛。

婆姨死后,他一度消沉,他觉得婆姨的死都是他的过错,幸亏有小女儿每天站在院门口等他回家,否则他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此时,顾庆坤仿佛看到三丫头哭着嘟囔他:你走,你不是俺爹……

“丫头,爹错了。”顾庆坤一下把小宝儿搂进怀里,嘴里嚼着泪水:“爹,爹以后不让你离开家。”

顾庆坤满脸的泪水在黑夜里闪着清粼粼的光,这是他最痛心的泪。吕安也哭了,听着张喜篷那帮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吕安抬起衣袖擦擦脸,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顾庆坤,你回你的那个家吧,俺带着宝儿去讨饭吃也不回来找你。”他弯腰从顾庆坤怀里拽过宝儿,把顾庆坤推了一个趔趄。“顾大哥,瓢爷的马车在坊子碳矿区的西三里的三岔路口等您,您原路返回……”

吕安的话顾庆坤听明白了,可,他坐着没动,身后有张喜篷的人,吕安和宝儿有危险。

吕安走近顾庆坤,压低声音:“石河村在唱大戏,顾大哥,剩下的事儿不用您操心了。”

顾庆坤知道石河村有自己人,他认识崔耀宏夫妻,他恍然如梦,吕安想把张喜篷引到哪儿去。“本想俺亲手杀了张喜篷……不多说了,你们注意安全。”顾庆坤一只手支撑地面跳了起来。“俺走了。”

看着顾庆坤往回走的身影,吕安拉起宝儿的手说:“走,咱们娘俩去看大戏。”

石河村露天戏“吕洞宾打药”紧锣密鼓地进入高潮,台上,吕洞宾沿着洛河,来到一古镇看见一位姑娘在河边洗衣服,这位姑娘面如桃花,眉似柳叶,口如樱桃,真是俊美;发似黑色锦缎,一直垂在地上;身穿一袭粉红色的裙子,婀娜多姿。吕洞宾上前戏道:“请问姑娘,尘世以上,什么大如天?什么软如绵?什么东西甜如蜜?什么东西苦黄连?”姑娘羞答答地说:“高堂父母大如天,夫妻恩爱软如绵,怀抱娇儿甜如蜜,老来无子苦黄连。”吕洞宾听了十分钦佩,拍手叫好。

姑娘白楞了吕洞宾一眼,又道:“今天是三月三日,王母娘娘大寿之期,你是八仙之首,要是回去迟了,必受责罚。”……其实,这位姑娘并非凡间女子,而是王母娘娘的侍女牡丹。

台上扮相牡丹姑娘的确漂亮,扮演吕洞宾的唱功声情并茂,台下人们连声喝彩。

张喜篷的滑竿落在了打谷场外面,他坐在竹椅上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一个抬轿子的弓腰跑上前,“张爷,您是躺会儿,还是下来走走?”

“下去……今儿这儿还挺热闹,这帮穷鬼还会找乐……”

“是,您慢点,抓着俺的胳膊……”

“那个小媳妇带着孩子进去了吗?”张喜篷这是多问,他早看到吕安带着小宝儿钻进了打谷场。

“是,张爷,他们娘俩进去了。”

张喜篷对吕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不仅想弄明白吕安是什么人,他还想认识吕安,这个小媳妇不仅模样长得俊秀,还会生儿子。

张喜篷有两个女儿,即使有两个女儿他也不敢埋怨他老婆一句。虽然他每天、每时在矿工面前耀武扬威,却是地地道道惧内的主儿。从结婚到现在,只有老婆打他的份儿,没有他高声说话的时候,他今天的一切与他老婆舅舅提携分不开,他的老婆动不动就用这一些话羞辱他,他也认了,在外面他除了偷偷逛红房子,其他地方他也不敢去,想到这点,他羡慕顾庆坤有那点手艺,经常出门帮人杀个猪,杀猪还睡到人家姑娘炕上了,这姑娘还给他一个煤黑子生了一个儿子,怎么就没有姑娘给他生个儿子呢?

张喜篷离开坊子碳矿区不害怕,石河村离着坊子碳矿区只有二里多路,他手里有枪,枪声一响坊子的日本军队就会听到,鬼子的电驴子一眨眼就会到眼前,张喜篷有点得意忘形。他的一只手里握着那支手枪,他的另一只手抓在一个打手的胳膊上,他纵着肩膀,挺着大肚子,迈着四方步,摇摇晃晃挤进了看戏的人群,他的眼睛往台上瞄了一眼,台上走着一个漂亮的仙女。

耳边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声。“大妹子,你找到那个顾庆坤了吗?他不认你们娘俩吗?”

“不,他只要孩子,他说他家的老婆能挣钱,他说俺什么也不会,他养不起俺,不要俺,只想要孩子,这孩子俺也不会给他……”

张喜篷贼溜溜的眼珠子顺着声音看过去,吕安站在一棵树下抹眼泪,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在安慰她:“别难过,这事儿也怨你爹

,是老爷子把你们的姻缘耽误了,也是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嫂子要说道说道你,大妹子,这事你欠思量,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哪个男人对你好,你就嫁给他……唉,看你没精神看戏,快回家吧,快回去歇歇吧。”

“孩子这一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吕安张开眼睛四处寻找,其实他是在找张喜篷,看看他在哪儿躲着。

“孩子调皮,再说,孩子找孩子,咱们石河村就巴掌大点的地儿,孩子丢不了,你别担心……”

吕安双手抱在怀里,扭着屁股,喋喋不休:“唉,今晚上这出戏这么好看,俺不回家,俺更不可能在他顾庆坤一棵树上吊死。俺就不信俺找不到更好的男人。”

张喜篷把肥胖的身体挤到了吕安眼前,他的一张臭嘴往吕安怀里拱了拱:“吕小姐……”

吕安假装吓了一跳,不能自己地退了一步:“您,您是谁?您是?”

“吕小姐贵人多忘事,俺是坊子碳矿区的张喜篷呀。”张喜篷一口黄牙随着舞台上五颜六色的灯光变化,一忽儿黑,一忽儿红,一忽儿绿;黑幽幽的脸冒着油光,那不是汗水,是从他皮肤下面冒出来的油腻,像极了青面獠牙的野猪。

“吆,是张爷呀。”吕安换了一个站姿,向张喜篷抛了一个媚眼,腼腆地垂下眼角:“张爷,怎么?您也是来看戏的。”

张喜篷又把大圆脑袋往前凑了凑,眼睛里闪着绿光:“今夜看到你,看到你就无法忘记……”

“是吗?您张爷不要取笑俺,方圆几十里谁人不知您是矿区的一把手,日本人很器重您,在坊子这一带,可谓是呼风唤雨,您跺一下脚,都能震塌一座房子……”

“瞧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小嘴,招人稀罕。如果,如果……”张喜篷拖着长音,“那个吹牛的虎皮有眼不识金镶玉……如果换成俺张喜篷,定会把家里那个老婆娘踢出家门!……”

“是吗?张爷,您不仅有权有势,还能说会道,听得俺心里痒痒……唉,如果早认识您张爷就好了,开始是俺爹反对俺嫁给顾庆坤,因为他穷,还是一个下井的煤黑子,如今,俺爹死了,俺去找他,他不仅有了新婆姨,还不认俺……呜呜呜”

吕安用手绢捂着脸假装哭啼。

前面看戏的听到两人的叨咕,不高兴了:“这不是吕家小姐吗?天天拿着这点破事絮叨,烦人,大家是听你的戏,还是看戏台上的戏?”

另一个人也回头瞥斜了一眼吕安和张喜鹏:“不嫌丢人,还让人看戏不?”

张喜篷生气了,他把手枪掂在手里举在头顶晃了晃,嘴里骂骂咧咧:“穷乡巴佬,想造反呢?”

吕安拉住张喜篷的胳膊:“俺害怕,张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不计较,看到张爷,俺心情刚要好转,不能让您这铁家伙搅合了,俺……”吕安身体故意踉跄了一下,拿着手绢的手在张喜篷怀里捏了一把,他一愣,张喜篷身上穿着防弹衣,这个狡猾的恶魔,想杀他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吕安眼珠子一转,嘴里娇滴滴:“张爷,到俺家去坐坐,好吗?这个时候俺哥嫂坐在戏台下……俺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俺爹的牌位。”

张喜篷巴不得与吕安单独相处,他嘿嘿一笑,点点头。

吕安带着张喜篷回了家。

看着吕安环肥燕瘦的身段一扭一扭踏进了院子,张喜篷往前抻抻脖子,猥亵地吐吐舌头,陡然想起后面还有四个人,脑袋在脖子上转了半圈,往门口台阶下努努嘴巴,四个打手明白张喜篷的意思,不让跟着他,他们急速地把跨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去,把身体挪到门口两侧,背着双手,像四个门神,杀气腾腾分别立在两边。

张喜篷甩着双肩踏进了“吕家院子”。

踏进院子,沿着石基路往前走,是三间北屋,一抬头,眼前是一间正屋:一盏玻璃煤油灯放在北墙上的壁龛里,灯油在瓶里随着火苗晃悠;壁龛下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有两个高高的蜡台,燃烧了一半的蜡烛滴落一桌子红色蜡油,像一摊摊血;明亮的烛光随着脚步声微颤,跳跃的影子映射在左右墙壁上;桌子上、靠墙竖放着一张老人遗像,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遗像旁边摆着三个盘子,一盘里放着三个柿子,鲜红鲜红的;一个盘里放着三条油炸河鱼,每一条有十厘米长,看着外焦里嫩;还有一盘放着三块月饼,有一块掰开了摞放在两块的上面,露出里面的青红丝与花生果仁;还有一个铜制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香,香烟缭绕。

屋里的灯很亮,把院子和院门口照得如同白昼,门口外四个打手的脸色也相当清楚,一个个凶恶的眼角警惕地瞄着四周。

走到屋门口,吕安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张喜篷,莞尔一笑:“张爷,您进来吧,俺哥嫂去看戏了,没在家,您屋里请,俺去换换衣服。”

就在这时,院门“咣当”一声掩上了,煤油灯与蜡烛的火苗刹那间上下跳动、左右忽闪,像要灭了似的;这声音吓得张喜篷一激灵,情不自禁攥了攥手里的枪,良久,他的脑袋艰难地扭向院门口,把耳朵竖了起来,没听到门口外面有什么异样,他吐了一口长气,顷刻,他打了一个冷战,一伸脖子把半截气咽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太冒失,怎么会鬼使神差跑到石河村里来?来就来吧,怎么还窜进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女人家,那个女人呢?张喜篷想起了吕安,他张煌失措地四处张望,左右两边的卧室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方才院门关闭时残存的风,把眼前桌子上的蜡烛火苗吹的东摇西晃,遗像中的老人在蜡烛的光里变换,一会变成了陈桂花的丈夫,一双仇恨的眼睛里冒着寒光,灼灼逼人;一会变成了被他埋进废井的石河村村民,他们一个个双目流血,哭喊着:“把我们的命还给我们……”

“喂,吕晴晴,你,你去哪儿了?”张喜篷吓得倒退了几步,颤栗的身体倚靠着屋门框,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喊着:“来人!”没有人回答他的叫喊。骤然,他想起了手里的枪,他哆里哆嗦扣动了扳机,枪没有响,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突然,吕安一挑门帘从屋里跳了出来,他一身男人装,一个英俊的后生,雄赳赳,气昂昂站在张喜篷的眼前。张喜篷一愣,这不是那个吕晴晴吗?他,他是男的?张喜篷豁然醒悟,自己上当了,开始,顾庆坤与吕晴晴就在给他演戏,今天石河村的戏也是假的,都是为他安排的,张喜篷明白完了。

他双膝跪着往前走了几步,艰难抬起双手,哆嗦着抱成拳头,皮笑肉不笑哀求:“好汉,饶命……”他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吕安往前走了半步,把大脚丫往张喜篷面前一踏,地上扬起一陈灰尘,他前穹着身体,把一双长眼睛落在张喜篷的脸上,

“你这个狗汉奸,知道求饶,晚了,你杀了多少人?你的这条命不够偿还……知道吗?今儿吕爷陪你好好玩玩……”

张喜篷伸出舌头,用金牙使劲咬咬,有点疼,他希望这是一场梦,不是梦。他的全身开始冒汗,大颗大颗汗珠子一层层布满他的额头与鼻尖,他腮帮子抑制不住地哆嗦;他的心脏也在哆嗦,冷得哆嗦。他明白,想保命必须说好话,还要逃……细心听听,屋里只有吕安一个人,他的眼珠子偷扫过北墙根的桌子,眨眨肿眼泡子,一扭身,像一条哈巴狗似的“出溜”钻进了桌子下面,他身体往上一弓,桌子上的什物“哗啦哗啦”往地上滚,吕安身体在原地一转,抬起长腿“啪叽”砸在桌子上,桌子晃了晃恢复平稳,桌上盘子、蜡烛归位。

吕安身体轻巧地绕过桌子,身体往下横躺,一只脚丫勾在桌子腿上,另一只脚丫使劲往桌子底下一蹬,正好踢在张喜篷的头上。吕安这一脚踢的狠,疼得张喜篷双眼流泪,头骨裂了一条缝,他感觉有风顺着那条缝钻进了脑子,两耳“轰轰”响,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嘶叫,那声嘶叫传出很远,窜出了屋子,跑到了院里,在黑黝黝的半空回荡,被村子里的锣鼓声掩盖。

“吕公子在家吗?”院门口传来了崔耀宏的声音:“滑竿准备好了。”这是他们的暗号,意思是四个打手已经解决了,张喜篷的滑竿停在门口,崔耀宏希望吕安不要磨蹭时间。本来打算大家携手除掉张喜篷,吕安为了大显身手,也为了在蟠龙山兄弟面前露个脸,他要亲手除掉张喜篷。

吕安跳起身,站稳脚步,他的目光往院门口看了看,村子打谷场的戏也改散场了,眼下自己也不能拖延太久,尽快解决掉这个狗汉奸,还要把他们送回矿区埋进煤井里。就在吕安沉默的时候,张喜篷准备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他已经晕头转向,不知哪儿是门的方向,他用手往前摸了摸,触到了冰冷的墙,他战战兢兢把一条腿试探着往后伸了伸。

吕安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双大眼睛瞄着桌底下,张喜篷的脚丫刚露出一个脚后跟,他的大手往前一扑,像老鹰锋利的爪子掐住了猎物的膝盖。

张喜篷的一只脚吊在了半空,他双手抱住了桌子腿,他死猪不怕热水烫,无论吕安怎么拉扯他,他就不出来,吕安抬起大脚“啪叽”踩在张喜篷的小腿上,只听“咔嚓嚓”张喜篷的一条小腿折为两截,疼得他“嗷嗷嗷“直叫。

吕安向张喜篷吼着:“不要像个乌龟似的缩手缩脚、缩头缩脑,你平日里威风哪去了?”

张喜篷忍着疼拖着一条腿从桌子下爬了出来,嘴里连声求饶:“好汉,绕了俺吧,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今日兄弟若放了小人,生死不忘,以后跟着俺张喜篷吃香的喝辣的。”

吕安冷笑了一声,想起古北口牺牲的兄弟姐妹,牺牲的几万将士,想起被张喜篷活埋进煤井里的矿工,吕安抓起了蜡烛台,把燃烧的蜡烛用大手拔了下来,固定蜡烛的尖针露了出来……

吕安用两个蜡烛台击毙了汉奸张喜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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