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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上府拜访,沈忆宸最多就是展示下台阁体,跟周叙讨论讨论书画背景。所以这手草书,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
原本以为沈忆宸在台阁体上高水准,已经足够惊人,现在看来,此子上限还远不止于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整场一直默不作声的顺天监察御史程富,漫不经心的反问了一句:“周大人,你与沈解元很熟识吗?”
这个程富除了是监察御史外,还担任着顺天乡试外帘监考官首席。
要知道在明朝科举,外帘官与内帘官的关系并不和谐,原因就在于外帘官事实上权势比内帘学官更重。
京官翰林当主考官还好点,毕竟有“储相”的名义,外省府学教谕这种低品阶学官,在布政司官跟巡察御史面前算个屁。
这种双方官职权势不平衡,就导致了内帘官难以跟外帘官抗衡,甚至职权都被外帘官侵占。
成化十五年明宪宗朱见深,还颁布过戒谕,禁止外帘官侵夺内帘官的权限。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弘治十四年出现过更离谱的事情。
那就是外帘官预先决定了录取名额,名义上是为了防止舞弊,实际上是公开行贿请托。相当于明码标价卖录取名额,跟清朝卖官卖爵有的一拼。
基于这种大环境下,周叙与程富的关系并不好,所以整场鹿鸣宴,外帘监考官也基本上不多言,纯粹走个过场。
“确有相识,不知程大人有何高见?”
周叙这种老学究,一直是比较耿直的性格,不喜遮遮掩掩的。
就连王振这种级别的,他都敢上疏在奏章里面隐喻,面对监察御史,就更不会虚与委蛇了。
“不敢谈高见,本官就是好奇问一嘴,感觉周大人这言语,好像跟解元郎关系匪浅。”
耿直并不意味着愚笨,能在朝中当官几十年没出事,就代表着有基本的政治素养。
所以周叙瞬间就明白了程富的暗指,他是不是与沈忆宸有着某种神秘关连。
别说程富身为监考官会这样想,当初在乡试首场的时候,就连同为主考官的王一宁,得知周叙与沈忆宸的关系后,想的都是会不会成国公给的太多了……
这种言语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任何一届乡试都会出现类似情况,往往大多被当作无稽之谈。
但是一旦发酵流传甚广,就会朝着著名的唐伯虎科场舞弊案方向走。
相信大多数人都知道“唐伯虎点秋香”这段故事,却很少有人知道唐伯虎在明孝宗弘治十一年,高中了应天府乡试解元。
当年的唐伯虎江南大才子,还科场得意,本应该是前途无量,会试考中进士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
却偏偏出现了意外状况,与他一同赶考,并在路上结交为好友的举子徐经。因买通了会试主考官,礼部侍郎程敏政的家丁,获得了会试的考卷。
偏巧,这一年会试出题极为冷僻,考生们大多答不上来,唯有唐伯虎跟徐经答的很好。
加之考前两人经常前往程敏政府上拜访,估计心态就跟沈忆宸拜访周叙一样,想着混个熟脸在阅卷时候有所偏爱。
于是在阅卷过程中,程敏政看到这两份极为出色的答卷时,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这必是唐寅与徐经的。”
就这句话埋下了祸根,被人举报告发,唐伯虎跟徐经双双下狱。最终徐经承认了自己舞弊,把唐伯虎也牵连下水,又成了一个解元没考中进士的案例。
所以正常情况下,解元取中进士几乎是必中事情,但这个世界往往会出现很多不正常的情况。
唐伯虎的案例,其实某种意义上跟之前的成国公府舞弊案很类似,都属于确有其事,然后双方关联甚深被“连坐”。
但奈何唐伯虎没有一个当朝国公的爹,能把发酵的舆论给按压下来,只能说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真是人生何处不拼爹……
“年少英才,受万众瞩目,有何不可!”
周叙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相反还承认的大义凛然!
自己行得正,坐的直,沈忆宸才华也摆在这里,今日这场鹿鸣宴哪位新科举子,敢说自己能压解元一头?
就算乡试前与他关系匪浅,又有何关系?
“周大人莫要误会,本官不过是好奇多问了一嘴。”
看着周叙这个老学究一副小宇宙要爆发的模样,程富拱手示弱了一番。
毕竟这是鹿鸣宴,翰林的主场,闹大了不好收场。
“哼!”
周叙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
监察御史号称监察百官,但翰林院“储相”之地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强压自己一头,你程富还不够格!
只见程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然后把目光看向了贺平彦,两人眼神对视之下微微摇了摇头。
见到这个动作,贺平彦心领神会。回过头对着身旁一名新科举子示意了下,后者立马站起身来,拱手向沈忆宸说道。
“世人皆称赞江南乃文风鼎盛之地,今日得见沈解元,让在下是敬佩不已,得知所言非虚。”
“不过明经取士,看的乃是八股文章,在下心中颇为好奇,解元郎那几篇能取中魁首的文章,到底是何等丹青妙笔?”
这名新科举子言语虽然恭敬有加,但事实上背后的意思,并没有那么客气。
简单粗暴点翻译,就是沈忆宸从南方空降到北方乡试,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另外字好不等同于文章好,取中解元要看八股文的真凭实学,他想要看看沈忆宸的乡试文章。
这番话一说出口,立马引起了在场许多新科举子的赞同。
大明这个时候虽然没有“高考移民”这个词,但并不意味着,文人士子们不知道教育资源不均衡,南方人到北方考更有优势,否则科举也不会分什么南北榜。
明面上不说,不等于认同沈忆宸这种“空降”科举的方式,如若不是沈忆宸确实才华横溢,在应天府就拿下了小三元案首,并且有几首诗词名言天下。
恐怕今日就不止是孙绍宗为了面子向他发难,其余新科举子同样会孤立敌视他。
原因很简单,沈忆宸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是抢了北方举子的“蛋糕”。
现在有人捅破了窗户纸,自然就会引发同仇敌概之心。就算知道以沈忆宸目前展现出来的实力,作弊的可能性不大,好歹看了文章后,也有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过几日《时文集》就会刊登解元文章,诸生不必急于一时。”
这句话是王英说的,他怎会不明白新科举子们要看文章背后的意思。
不过就算明白,也不能答应。一是答应了,相当于纵容外界对于沈忆宸这个“空降”解元的质疑,王英身为师公,自然得维护自己徒孙。
另外一点,这也是对于主考官取中的质疑,官场同为一体,自己说不定明年也得成为会试主考官,不帮周叙就等于不帮助日后的自己。
而且王英给出的拒绝理由光明正大,就如同之前沈忆宸童子试文章被人发表过一样,解元这个级别的文章,更是会被书商天下流传。
现在乡试刚放榜没几天,书商们排版发行还需要时间,再等上几天自然就能看到,何必在鹿鸣宴上急于一时?
见到王英都发话了,站起来的这名举子,自然是不敢忤逆少宗伯,只得点头称是坐了下去。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出现,沈忆宸并没有坐下,反而拱手主动说道:“少宗伯,玉堂大人,乡试卷宗就放在贡院,何不令人取来让诸位同仁观赏一二。”
沈忆宸可是经历过成国公府舞弊的人,明白这种质疑单纯靠压制,是压不住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选个恰当的时机公之于众,还有什么场合,能比得上今天的鹿鸣宴吗?
“沈忆宸,你确定要如此?”
周叙反问一句,这种自证清白在他看来是没必要的。
“是。”
面对沈忆宸的坚持,周叙也就不再多言,解元试卷早已被誊抄数份,顺天贡院里面就有备份,叫个书吏取过来就行。
很快沈忆宸三场考试的卷宗备份,悉数被呈了上来。周叙也无二话,令人搬来告示栏,把试卷全部张贴于上,让在场的新科举子们看个明明白白!
只见一百多名举子们团团围在公示栏面前,看着沈忆宸的文章,很快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解元就是解元,我怎么就想不到还能用中庸之道破题呢?”
“太强了,这文章书法真是太强了,恐怕沈忆宸来日成就,不止于解元郎,有冲击状元郎的机会!”
“看看这策论,字字珠玑言之有物,这是为了来日代天子执掌天下做准备吧。”
“在下甘拜下风,今日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惊世之才!”
听着在场新科举子的心悦臣服,周叙跟王英的脸上,都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一个是为了自己眼光取中而感到自豪,另外一个是为了弟子的眼光而感到高兴。
官场上最为讲究一个人走茶凉,无论你今日多风光,来日一旦下台,没有心腹中人处于高位的话,待遇将会一落千丈。
林震的辞官,让王英这个座师失去了最大的潜力股,也没了后续人才储备。
今日沈忆宸表现,意味着未来在仕途上,将后继有人了。
鹿鸣宴进行到此,彻底成为了一场沈忆宸的个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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