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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说:“有车不用你提,我早就主动跟你说了,现在汽车、司机最紧要,连车带我人都一起征用了。我不得离家半步,随时要随军行动。唉!这世道乱的!家父也在广福,我也急。”
祥海说:“那只好拉黄包车去了。”
福生说:“路上一定有管制,你怎么过得去。再说你黄包车拉到广福,那会要了你的老命的!”
“不行,”祥海坚定地说,“我回去和赵大再叫几个人,一起拉黄包车去,你替我打个电话告诉她们,我来接她们了。”
“等等,”福生见祥海执意要走,拉住他道:“说不定没等你赶到广福,广福就已经被日本人占去了,你想过怎么回来吗?”
“沈家船坞码头也是一条船都没有吗?如果有船,那就乘船回来,如果没有船,那就只好黄包车再拉回来。”
“异想天开,上次阿毛从广福逃到上海,走了一天一夜,你以为你是精壮小伙?精壮小伙也吃不消跑广福来回,那肯定不行,让我想想办法吧!”福生顿了顿,猛拍一下桌子说,“有了!你家原来的摇橹木船一直停在船坞里,从来不开,是做观赏的。军队以为是船舫,也就没征用。我立刻打电话叫家里船工把你母亲她们送出来,你不用再去!”
祥海听了大喜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沈家的份恩情,我没齿难忘!”
福生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你先回家,等我好消息。”
“不行,我得打个电话亲自告诉母亲,要她坐船过来,万一她不肯走的话,那就糟了!”
“说得也是,赶快打!”
祥海拿起福生桌上的电话,拨通家中号码。电话那头响了好久,才有人接起,听声音是吴妈。吴妈说要不要夫人来听电话?却已听见李夫人的声音:“谁的电话?海儿吗?”说着迈动小脚走了过来。吴妈让李夫人接听。祥海要母亲赶快收拾包袱,带领吴妈一并众人,到上海来避难。电话里李夫人哭哭啼啼不肯:“乱世年头,叫我一个小脚妇人怎么出远门?”祥海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母亲,沈家的船已在十字桥等候,你要是不走,恐怕一家人都要完蛋!”
“不,他们走,我留下。我一个妇道人家,日本人不会为难我。”
“母亲,报上都登载了,日本人在东北抓了不少劳工,没用的老幼妇孺就直接杀了,火烧、针刺、刀捅、割妇女乳房,剖开孕妇肚子,骇人听闻禽兽不如,母亲快快离开!”祥海近乎哀嚎,“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就在这时,吴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祥海立刻叫母亲拿电话给吴妈,祥海关照她,万一母亲不肯走,一定要将母亲拖上船,家里人也一起撤离。祥海再让李夫人听电话,千劝万劝,李夫人才不情不愿答应了。这边福生马上给自己家里打电话,叫家丁将船坞上摇橹木船开到十字桥,恳求父亲也同船回来,沈老板坚决不肯,一大家子都在广福,自己走了,家里怎么办。福生急得跺脚,奈何鞭长莫及,只好作罢。
祥海在花衣街迎候母亲,等到半夜却不见船来,一夜没睡。等到天亮,走出后院站在小码头上遥望,哪里有船的影子。这一等就是三日,摇橹木船一点消息都没有。福生往家里打过无数遍电话,询问船是否开出来,李家人是否上了船?沈老板说,船在当时就开走了,是家丁护送她们一起走的。恐怕路遇不测了。又过了几天,祥海见船还是没到,猜想一定凶多吉少。福生安慰祥海,说不定船只出了毛病,正在叫人修理,过几天就会到。沈老板又来电说,李夫人上船那天,蕴藻浜发生剧烈战事,她们一定出事了。因家丁走惯蕴藻浜,一定是从蕴藻浜走。祥海听了顿时天旋地转,吐出一口血倒地不起。福生忙将他扶在椅子上,灌他喝下一碗热茶方才救醒。忽然,门外传来喧哗声,一群胳膊上戴着白色袖章的救亡队员涌进沈宅,福生一看,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领头的竟然是李家的吴妈。吴妈一见祥海,立刻跪地哭诉她们一行坐船以后的遭遇。那天,船驶出广福,一切太平无事,李夫人抱怨说,家里待着不好,非要她急急如做丧家犬。吴妈也不说话,只催促牛老四、沈家家丁前后一起划船,预计当晚就能到达花衣街。可没多久,船进入蕴藻浜就不对了,天上飞机呼啸,地上流弹横飞,不敢再摇船了,纷乱地往船舱里钻。不料日本人的飞机投下一连串炸弹,顷刻之间,人仰船翻,船上的人来不及逃生,被炸得血肉横飞。牛老四和沈家家丁当场殒命。吴妈人胖,掉落河中后浮出水面,目睹李夫人从船上滚落河中,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祥海听了吴妈的叙述,刚刚回过气来,顿时又口中喷出鲜血,滑落在地昏死过去。吴妈大叫一声“不好了”,赶快掐他人中、喂他热水,好一会才又将祥海醒。祥海坐地不起,万般恼恨自己害死了母亲,如今尸首全无。悄悄回过一口气来,立马起身,问福生讨要香烛,就在红木桌上燃起清香,茶杯里灌满米,将香插在米里,权作母亲牌位磕头跪拜。
这时,门外又有许多救亡队的人走进来,福生劝慰了祥海几句,连忙去找救亡队交涉,却不见领头的。吴妈也哭得伤心欲绝,三跪九拜后,方才起身。祥海又问吴妈是如何逃来此地的?吴妈说她从河里爬上岸,只顾一路狂奔,也不知往哪里跑,奔来突去,随着逃难民众走。在硝烟中走了一天一夜,后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一辆军车,见车上全是伤病员,知是往后方去的,才放心随车而去。军车将伤员拉到三山会馆,三山会馆已辟作临时救护站,民众救亡队在这里接治伤员。吴妈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留下来帮助支锅做饭,洗涤绷带、照顾伤员,却不知花衣街就在前面。前沿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多,经过简单救治的伤员来不及转移,新来的伤员无法塞下,今日随救亡队跨界来到中立区,不知怎么就进了沈宅。吴妈前前后后说罢,沈宅涌进更多的伤员,福生吩咐家里仆人帮助救亡队救治伤员,终于见到救援队领头的来了,福生告诉他,这里是租界中立区,军人伤员不可在此地久留,不然马上就会有麻烦。果然不久,巡捕房就开了两辆警车来捕人了,福生、祥海、吴妈、沈宅仆人和救亡队员们统统被抓去蹲了一夜班房。伤员统统抬到马路上,死活不管,因隔一条马路就是华界。三山会馆那边连忙派人来接过去,也只能露天安置。而日本人已经打过蕴藻浜,战火正在朝市区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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